第二百零四章 斬神圣 (十四)
陰山，大雪覆壓，天地一白。
即便時間是正午，天際也灰蒙蒙的，入目皆是白雪。
魚裹緊了自己身上的冬衣，于自己的下屬們聚在一起。
“頭曼做了什么？”
又是一年冬日，秦人以糧食、鹽巴、果脯、鐵器來購置耕牛。
先前這個部落首領的兒子頭曼與秦人盟約，借武器盔甲，說要奪位，并且施行惠民的政策，以確保白毛風時不再以人祭狼神。
魚信了他的話，因此才借了甲胄、兵器給他。
如今一年過去，魚領五十人來進行常規貿易時候又如第一次來時一樣，被大雪阻了道路。
被阻了道路回不去秦國也沒有什么。
但今年在匈奴部落之中所見，卻著實叫人氣憤。
——白毛風，匈奴又將老者趕出部落。
就這，頭曼這小子還為難地跟魚說什么這是匈奴多少年來形成的習慣，一時半會兒改不了的…
他順便還趁機說了自己想要在陰山腳下建造一座城池以改善部落之中的人的生活，以確保以后逐步消滅掉這種腐朽且與秦法精神相違背的陳規陋習。
魚現在想起那個小子，都不由捏緊拳頭。
鷲搖搖頭：“就我所見的，他什么也沒做。”
“反而，今年對部落里的人的抽成還增加了一些，本來一些稍微富裕些的家庭的老人不用被拋棄掉的…”
魚深深呼吸，強行壓抑自己的憤怒。
“這么說，他比起他爹，還要變本加厲了？”魚咬著牙。
他們與匈奴打交道已經六年！
從王十五年開始，到今年王二十年，年年見白毛風吃人，年年見匈奴上了年紀的人結伴踉蹌地走進那大雪之中。
如此的景象，已經叫魚不堪忍受！
“應該說是這樣的。”眾人黯然。
他們見著了匈奴人的處境，其實是有心想要改變一些的，因而才會輕信了頭曼的話，給他提供物資，讓他奪權。
可現在，結果是什么呢？
比原來更糟糕。
他們都覺得這件事情是自己造成的。
“我受夠了！”卡悶悶地說道：“五百主，不能再放任這群人禍害百姓了！”
魚看著卡。
卡抬起頭，眼睛里有星火跳動：“我要去殺了頭曼，奪權，使匈奴不復這叫什么白毛風吃人，實際是人吃人的陋習！”
魚深深意動，又有些猶疑：“可是，這畢竟是別國內政…我們…”
“什么別國！什么內政！”卡咬著牙：“你別忘了！陛下與世人約！欺負人的法要改，不好的國要滅！”
“今年！今年陛下自己都把自己的‘姓’‘氏’除掉了！”
“陛下親傳的喻令！秦法不好，那就改秦法，秦國不好，那么秦人就該滅秦國！”
“秦可以滅，難道匈奴便不可以滅嗎？”
卡眼眸中有火光跳動。
魚的話噎在喉嚨里。
喉結動了動，只言片語不成文。
魚眼里其實是一樣的光芒。
環視周遭，面前的人，面目似乎已經看不真切，只看到，那一雙雙眼睛里，跳動著明亮而灼燙的輝光。
熱烈的跳動著的光芒點起來。
有陽光照徹。
天云再黑，總有陽光。
既然陽光照了下來，那么光芒所及，便容不得那樣寒冷得要吃人的黑了。
“殺了他！”魚深沉說道：“上面若要問罪，那就我擔著！”
殺人，奪權！
“豈能叫你擔著！”卡昂首，心胸開闊：“是我的提議，你只是被挾持而已！”
“我也可挾持五百主！”
“我亦可！”
秦人今年來此不過五十人，聲音卻似五百人那么真切洪亮，卻又像是只有五人那么齊整。
附近匈奴人聽見，因著聽不懂秦語，也只是好奇。
魚哈哈大笑，隨后低聲做出安排：“鷲，你領十人，待會兒隨我前去面見頭曼，與之宴飲，待到祝酒之時，我舉杯與之飲，你趁機上前將他殺死！隨后其余人將其親信盡數殺滅。”
“唯！”鷲領了命。
“卡，你帶五人，前去面見皆突，就說是送他禮物，而后生擒他，若是不能生擒，殺了也行。”
“繼，你帶五人，前去頭曼的母親那里，把頭曼的兒子帶出來。”
一條條命令下去。
一件件事情慢慢進行。
魚找了頭曼一同飲酒。
頭曼如今不過十九歲，然而生的粗豪，毛發茂密而不修剪，油膩膩的，看著平白增了十幾歲的樣子。
他見到一貫給匈奴部落帶來好處的秦人想要與自己宴飲，十分高興，桌即喚來了自己的親信，陪著秦人一同喝酒吃肉。
甚至，頭曼還喚來了自己父親寵愛，并且自己也十分愛惜的姬妾，將之奉獻給魚，要使他開心。
魚僵硬地摟著頭曼的姨娘或者姬妾，一面跟他說著今年的牛口不夠健碩的事情，一面又與他談價，想要讓他放下戒心。
頭曼并沒有想太多。
秦人帶著武器，卻沒有著甲，他自己也是如此。
草原上的人，是不太習慣讓武器離身的。
見到魚有些拘謹的樣子，頭曼也只是哈哈大笑。
炭盆之上，羊肉咕嘟咕嘟的，肉香四溢。
加了來自月氏的香料之后，肉味更加濃郁，同時也減少了膻味。
頭曼笑呵呵地抱著一名姬妾，將自己面前最肥美的一塊兒肉切下來，親自端著盤子遞給魚，以示親近。
他用著自己學習來的蹩腳的秦言說著：“魚大兄，來，吃肉！”
魚松開了抱著姬妾的手，臉上堆起笑容，同時接過頭曼遞來的肉，一口吃下。
“好！”魚大贊：“這肉用了什么香料來煮？竟然比我在秦國吃的，更加鮮美！”
“哈哈，這你就有所不知了。”頭曼狡黠說著：“這是一種來自遙遠西邊的新型香料，魚大兄若喜歡，我可送你一些。”
魚點點頭：“那倒要多謝頭曼兄弟你了，來，我敬你一碗。”
說著，他端起酒碗。
碗里是已經燙好了的，來自秦國的烈酒。
頭曼哈哈笑著，同樣端起酒碗。
隨后魚仰頭，將自己手里的烈酒一飲而盡。
頭曼看著他的動作，不由心喜。
秦國的酒是很烈的，燙好之后，這份烈性更加濃烈難馴，魚肯這樣與自己喝酒，那便是…
他想著，也自仰頭，學著魚的模樣喝酒。
一飲。
“嗤”
有什么聲音響起來了。
頭曼心中甚至還未生出疑惑。
他不再有疑惑了。
王二十年冬十一月，秦人五十人，與陰山斬殺匈奴頭人頭曼，降伏匈奴，編戶齊民。
二十年四月，咸陽派人前往收編匈奴所部，并征集糧食、器具、工役，前往襄助建城。
爭流前往整肅民事。
二十年九月，公子扶蘇大婚。
他娶的是一位魏國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