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五天,不見韓人出城來攻,雖說糧草充裕,但秦人兵士心中免不得是要犯嘀咕的。
這些日子,他們做的是砍伐樹木、行挖戰壕、壘土筑防之類的事情。
輪班做這些事情,雖說是沒有什么風險,卻也叫人緊張。
而長久的緊張,會使人越發的想要回家。
家里萬般好,國中軍中,雖說都有些苦楚,但比起出國來打這不指導為什么要打的仗,還是好得多。
很多兵士都想要回去洗個熱水澡的。
但條件艱苦,出門在外,他們連熱水燙燙腳都只能在夢中實現。
厭戰情緒越發濃重。
但大家是可以克服的。
王翦知道這一切,也沒有別的法。
——這也是他所從未遇到過的事情。
不說是他,這世上的將領,都幾乎從未遇到過這樣的事情。
以往,有厭戰情緒的,只有是出身非凡的人物。
這些人普遍身居高位,厭惡戰爭的情緒往往出現在戰況僵持、或者陷入劣勢時候。
厭戰的本質,也并非是厭惡戰爭本身,而是厭惡“戰敗”。
戰勝時候,大家往往沉浸在建功立業的喜悅與巨大的成就感、巨大的利益所帶來的滿足感中。
惟是到了戰況僵持,甚至露出敗相時刻,他們胸中熾烈的情緒被現實情況熄滅,這才開始反思戰爭的必要性。
從而,會有敦倫之后清醒時刻里的那種空虛和孤寂感,此時想想,戰爭給自己、給國家、給“人”本身帶來了什么呢?
于是發出“無義戰”之類的屁話感想。
但沒有人會想到,有一天,這樣的厭戰情緒,竟然會在卑賤的兵士當中蔓延開來。
——以往,這些人參軍是服役、是掙命、是土里刨食的人為著五斗米和舉家的肚皮在拼殺。
他們目的很明確,很功利。
這樣的情況下,他們沒有資格,也更不會去思考什么戰爭應該不應該,戰爭好不好。
他們只想要“論盈”,他們只想要敵人的腦袋。
他們見到那血淋淋的腦袋,雖然身體作嘔,然而心理是滿足的,是喜悅的,那種喜悅會稀釋一切的厭惡,沖淡一切的不滿。
腦袋,就是錢!就是家人的飽飯,就是命!
那時候,沒有平常兵士會厭戰。
不打仗反而會被這群人埋怨。
可如今,日子好過一點點,他們就開始厭戰了。
王翦不知道他們都是怎么想的,但總體上,這群人大概是開始思考戰爭的必要性了。
不過出于對秦王陛下的信服,他們是不會炸營、不會悖逆戰爭的。
遇到事情,也會發動自己的智慧與能力。
然而終歸是跟拉磨的驢子一樣的,不抽打抽打,不會自己走路。
暫時來看,不成大問題。
但日后呢?
王翦為著這事情擔憂著。
韓國,不是他要打的最后一個國家。
這一戰,也并不是他的最后一戰。
可,連第一戰都開始出現這樣的事情了。
那么往后呢?
此時這情緒不會對戰事有太大影響,往后積累起來,怕就不好說了。
他想要解決這個問題,但不知道該從哪里下手。
城里城外都有自己的煩惱,但仗總是要打的。
傍晚,火燒云在天邊形成橘黃,云氣幻化各種形態,地平線上暈染瑰麗的光景。
新鄭的城門打開。
第一時間,秦軍軍營之中的守哨便將這消息報告上級。
隨后的短時間中,整個軍營動作起來。
斥候報告說看規模,新鄭只出兵三四千人時候,王翦直皺眉。
緊接著第二次來報,斥候說大約只有兩千人。
這時候張唐冷笑著問:“講清楚究竟是有多少人?難道韓人還能出了兵又把人拉回去不成?到底有多少?”
斥候有些為難:“應該就是兩千人左右。”
“那為什么之前報告說有三四千人?”楊端和不解。
“他們陣形太分散了,完全不像是軍隊,遠遠看過去,的確是有三四千人的規模。”斥候也很不解。
這都打到家門口了,不應該上最精銳的部隊,做最殊死的搏斗嗎?
為什么還在陣形上搞這種嚇唬人的策略?
難道還指望把敵人嚇走不成?
王翦皺皺眉:“兩千人?再使人探查探查,看看韓人除了這二千人之外,還有沒有別的舉動。”
“唯。”斥候領命下去。
“二千人…”楊端和捋須:“王將軍覺得,他們是要打,還是要試?”
都打到家門口了,韓人應當是沒有什么心思派兵出城來拖時間等救援的。
真想要拖,固守城門,效率更高。
所以韓人可能的戰略方針就只有打和不打兩種。
兩千人的軍隊規模很微妙。大平原上,沒有遮掩的兩千步卒,說是要打一仗,是可以的,說是要拿來試試秦人水平,再做決定,也有可能。
說是用來麻痹秦人,使人從側翼、后方襲擊,也有可能。
“不好說的。”王翦想了想,問楊端和借了印信、令旗,發號施令道:“前軍整備,論替休息的五千人中,整理出三千人著甲、列陣,準備與韓人戰,余二千人,分四組,從其五百主,按戰時安排,往周遭巡守,如遇有敵軍,立刻相互拱衛,派兵回報。”
戰爭開始了。
秦軍在兩盞茶之間集結完畢,將王翦的軍令變成行動上的現實。
隨后斥候探查到了更多的情況。
楊端和知道了韓人的陣形、兵士人數,便大概猜到了,韓人這一次的襲擊,并不是要正式開打,二十多半要做一次襲擊以觀后效。
王翦也能猜到這樣的安排。
很中規中矩,只是人數控制得有些精妙,韓人城里,是有些有水平的人的。
隨后便是兩軍對陣。
大平原,所能夠用到的戰陣、戰術都不多。
韓人勉勉強強地結成錐形陣朝著秦人沖鋒,沖鋒速度不快,秦人都猜測對方應當是重甲的步卒,于是都有些緊張。
接觸之前,韓人在八十步之外便稀稀落落地射了兩輪箭。
排頭的親兵看著那無力落下的箭雨,都很有一些懵。
那個距離,為什么要放箭啊?射不到人的啊!
五十步中,秦軍開始緩步。
行進過程中有一次極快速的變陣。
有序的箭雨發出。
天上斜落殺人的雨。
大部分的箭在這個距離之中,是沒有直接殺死一個人的能力的。
不落在眼眶、喉嚨等極其脆弱的部位,韓軍中了箭,也該只是受傷。
射完箭,秦軍立刻變陣。
這時候,排頭的秦軍發現敵陣似乎有些奇怪。
他們于是謹慎起來,將這個信號說與身后專司情報傳遞的同袍。
隨后一排一排,秦軍立刻通曉了這個情況,并且做出了一些緊急應對。
很快,血肉沖撞。
喊殺聲中,兩軍正面遭遇。
韓人的錐撞在了石頭上,瞬間被崩滅。
而秦軍的方陣則像是被撞散了一樣,分割開來,變成一塊一塊。
韓縝在城墻上,初看時候,有些驚喜和不敢置信。
隨后便是絕望。
因為秦軍的石頭被撞散了之后,那一塊一塊的小石頭,大致看過去,是一樣大的!
這就意味著,他們不是因為韓人的沖撞而被打散的!
他們是自己散開的,是有建制地散開,是有應對措施和相關的準備戰術的!
并且,這些秦人兵士的整體素質,高得離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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