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目四望,陽光萬丈。
秦宮其實難以稱之巍峨,但積年之殿,帶甲之士,冷冽之兵,都為這秦宮增添了難以名狀的威嚴。
當貴族們手持了田牌,站在這日出不久的秦宮之前,仰望坐在臺階之下的平臺上的趙高,聽得耳邊嗡嗡的交流聲,再低頭與身邊的人對話。
這時候,他們才真切的意識到,事情,似乎并沒有按照自己所預想的那樣進行。
昨夜的那嘈雜無比的,那象征著漲價的熱火朝天,似乎就此一去不復返了。
趙高揉著眼睛,暗罵一聲。
好困啊。
你們夢該醒了,我卻還沒能安睡,這是什么人間疾苦呢?
他打著呵欠,俯瞰那些貴人們。
貴人們還有些不敢相信這一切。
他們迷迷糊糊,猶在夢中。
好久,有人轉了頭,趾高氣揚:“可有人愿意出售自己手中的田牌么?”
此言既出,四周陡然靜了下來。
大家互相對視,猶猶豫豫,卻無人開口。
他們仍抱有幻想。
他們習慣了那樣的高價和漲價。
所以,即便是今日看著并不對勁,他們也只是猶豫,覺得,這只是有人想要刻意壓價而擺出來的姿態。
此時的一個人這樣開口,更是堅定了大家的想法。
于是他們竟然詭異的達成了一致意見。
不賣!
開口的人原本惴惴不安。
他開口,也只是試探別人的態度。
看著旁人無人愿意售賣田牌,于是他頓作安然,松了一口氣。
看來只是虛驚一場。
大家于是安安心心地回去。
至少,是表面上的安安心心。
他們離開之后,趙高終于松了一口氣,但嬴政還未下令,于是他是沒法兒離開的。
所以他仰躺在地上,睡了過去。
很快,輕微的鼾聲響起。
遠一些侍奉的宮人們見著趙高睡去,紛紛上前來為他遮陽。
有人拿了傘,有人撐起架。
他們很是殷勤,甚至為了幫趙高遮陽,內部還爆發了一場小的戰斗。
趙高對此渾然不知。
他只知道,他醒來時候,微風不燥,天光正好。
于是他自然而然地渴了。
咽了一口唾沫,趙高正想要起身去弄點水,就看到眼前一人端著一壺溫熱的熟水奉到自己面前。
他定了定神,覺得有些荒唐。
明明以往,自己才是那個端著溫水的角色。
如今,因著這一份工作,自己也成了需要被別人討好的大人物嗎?
趙高稍稍有些錯亂。
他伸了手,接過了那杯子。
很有趣,不是嗎?
自己這位在有些人眼中所謂的大人物,在之前的那些人眼中,與自己面前阿諛的人有何分別?
而視自己為賤役的那些買賣田牌的貴人,在秦王政的眼中,是否也如自己一半卑賤而微弱呢?
在秦王政的那位居心叵測的師兄的眼里,自己與秦王政,是否也是一樣的呢?
鞠子洲,在別的什么人眼里,是否也會如自己一般卑賤呢?
他這樣想著,飲了溫水,溫和問道:“你二人叫做什么名?”
撐傘遮陽的人和端茶遞水的人臉上浮出笑意。
趙高聲音比以往更加柔和:“以后你二人便跟著我吧。”
秦熹手中拿了一塊田牌,摩挲其上的字跡,轉頭問道:“可準備好了嗎?”
一旁下人頷首:“已經準備好了。”
秦熹的臉上這才露出輕松的笑容。
他緩了一下,收起手中的田牌,說道:“那便裝車吧,裝載好了這批錢財,去王宮。”
去王宮之中,購置秦王政手中的田牌!
購置,十張!
田牌本身沒有什么價值。
即便它真的代表了一畝荒地的所有權,但那也只是一畝地,而不是一畝金礦。
所以,不值錢!
而今日之后,田牌的那種高得不正常多價格,也應該如水中泡影,消失不見。
打碎這泡影的人,就有秦熹。
他明知道田牌的價格就要一落千丈,卻仍然準備了重金,去秦王政手中依照那高得離譜的價錢購置田牌,當然是通過這一次購置,進行站隊。
秦王政的個人能力,以前或許有人懷疑過。
但自從呂不韋死后,便不再有人有所質疑。
因為秦王政確實厲害。
但秦王政厲害歸厲害,他的利益,與大多數人是相悖的。
王,天生需要一定程度的集權。
而臣子,當然也需要自己手中掌握權力。
這一重矛盾平日并不顯現,只靜靜蟄伏。
而另一重矛盾則是,來自于田地。
秦土歸于秦王。
其他人也是想要土地的。
土地是個好東西,它可以讓人養活自己,也可以教人養活別人。
那么,土地歸誰,種地的人,就有義務去養誰。
他們或許并不是直接的以交稅的形式去奉養,但總會有辦法的。
比如,定價!
土地的擁有者對于土地里長出來的農作物,具有天然的“定價權”。
這個定價,是認定農民的勞動所產出的糧食的價值的權力。
我說這一石粟值多少錢,那它就值多少錢。
我說這一石菜值多少錢,那它就值多少錢。
而我手里的玉石,我說它值多少錢,那它就值多少錢。
我手里的玉石,錢幣,我說它能買你多少糧食,那它就可以買你多少糧食!
這一權力,直接決定了,秦王所屬的那個利益群體,可以從真正種地的人手里拿走多少實際利益。
而這一切的根源,就是土地的歸屬!
此時的人們并不能清晰的意識到這一切,但他們可以模糊的感知到有這樣的“剪刀”手段存在。
于是他們知道了這權力的重要性,進而,他們對于土地的渴望是近乎本能的!
而土地,屬于秦王一個人。
以前他們沒得選。
現在秦王政許諾了,他們便有機會得到土地。
他們于是希望得到更多的土地!
而秦王政的利益是土地繼續歸于他。
這是即將激化的一重矛盾。
盡管大家不明白理論。
但腦子好使的貴人們知道這沖突是必然發生的。
所以他們知道,自己與秦王政其實是對立的。
而此時,秦熹認定了,秦王政會是對立雙方當中最后的贏家!
所以他需要重新站隊,站到他自己原本的對立面去。
而這一重新選擇自己的站位的資格,則需要一些誠意來邀買。
并且很巧的是,秦王政此時正缺錢!
最新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