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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位置

  舉目四望,陽光萬丈。

  秦宮其實難以稱之巍峨,但積年之殿,帶甲之士,冷冽之兵,都為這秦宮增添了難以名狀的威嚴。

  當貴族們手持了田牌,站在這日出不久的秦宮之前,仰望坐在臺階之下的平臺上的趙高,聽得耳邊嗡嗡的交流聲,再低頭與身邊的人對話。

  這時候,他們才真切的意識到,事情,似乎并沒有按照自己所預想的那樣進行。

  昨夜的那嘈雜無比的,那象征著漲價的熱火朝天,似乎就此一去不復返了。

  趙高揉著眼睛,暗罵一聲。

  好困啊。

  你們夢該醒了,我卻還沒能安睡,這是什么人間疾苦呢?

  他打著呵欠,俯瞰那些貴人們。

  貴人們還有些不敢相信這一切。

  他們迷迷糊糊,猶在夢中。

  好久,有人轉了頭,趾高氣揚:“可有人愿意出售自己手中的田牌么?”

  此言既出,四周陡然靜了下來。

  大家互相對視,猶猶豫豫,卻無人開口。

  他們仍抱有幻想。

  他們習慣了那樣的高價和漲價。

  所以,即便是今日看著并不對勁,他們也只是猶豫,覺得,這只是有人想要刻意壓價而擺出來的姿態。

  此時的一個人這樣開口,更是堅定了大家的想法。

  于是他們竟然詭異的達成了一致意見。

  不賣!

  開口的人原本惴惴不安。

  他開口,也只是試探別人的態度。

  看著旁人無人愿意售賣田牌,于是他頓作安然,松了一口氣。

  看來只是虛驚一場。

  大家于是安安心心地回去。

  至少,是表面上的安安心心。

  他們離開之后,趙高終于松了一口氣,但嬴政還未下令,于是他是沒法兒離開的。

  所以他仰躺在地上,睡了過去。

  很快,輕微的鼾聲響起。

  遠一些侍奉的宮人們見著趙高睡去,紛紛上前來為他遮陽。

  有人拿了傘,有人撐起架。

  他們很是殷勤,甚至為了幫趙高遮陽,內部還爆發了一場小的戰斗。

  趙高對此渾然不知。

  他只知道,他醒來時候,微風不燥,天光正好。

  于是他自然而然地渴了。

  咽了一口唾沫,趙高正想要起身去弄點水,就看到眼前一人端著一壺溫熱的熟水奉到自己面前。

  他定了定神,覺得有些荒唐。

  明明以往,自己才是那個端著溫水的角色。

  如今,因著這一份工作,自己也成了需要被別人討好的大人物嗎?

  趙高稍稍有些錯亂。

  他伸了手,接過了那杯子。

  很有趣,不是嗎?

  自己這位在有些人眼中所謂的大人物,在之前的那些人眼中,與自己面前阿諛的人有何分別?

  而視自己為賤役的那些買賣田牌的貴人,在秦王政的眼中,是否也如自己一半卑賤而微弱呢?

  在秦王政的那位居心叵測的師兄的眼里,自己與秦王政,是否也是一樣的呢?

  鞠子洲,在別的什么人眼里,是否也會如自己一般卑賤呢?

  他這樣想著,飲了溫水,溫和問道:“你二人叫做什么名?”

  撐傘遮陽的人和端茶遞水的人臉上浮出笑意。

  趙高聲音比以往更加柔和:“以后你二人便跟著我吧。”

  秦熹手中拿了一塊田牌,摩挲其上的字跡,轉頭問道:“可準備好了嗎?”

  一旁下人頷首:“已經準備好了。”

  秦熹的臉上這才露出輕松的笑容。

  他緩了一下,收起手中的田牌,說道:“那便裝車吧,裝載好了這批錢財,去王宮。”

  去王宮之中,購置秦王政手中的田牌!

  購置,十張!

  田牌本身沒有什么價值。

  即便它真的代表了一畝荒地的所有權,但那也只是一畝地,而不是一畝金礦。

  所以,不值錢!

  而今日之后,田牌的那種高得不正常多價格,也應該如水中泡影,消失不見。

  打碎這泡影的人,就有秦熹。

  他明知道田牌的價格就要一落千丈,卻仍然準備了重金,去秦王政手中依照那高得離譜的價錢購置田牌,當然是通過這一次購置,進行站隊。

  秦王政的個人能力,以前或許有人懷疑過。

  但自從呂不韋死后,便不再有人有所質疑。

  因為秦王政確實厲害。

  但秦王政厲害歸厲害,他的利益,與大多數人是相悖的。

  王,天生需要一定程度的集權。

  而臣子,當然也需要自己手中掌握權力。

  這一重矛盾平日并不顯現,只靜靜蟄伏。

  而另一重矛盾則是,來自于田地。

  秦土歸于秦王。

  其他人也是想要土地的。

  土地是個好東西,它可以讓人養活自己,也可以教人養活別人。

  那么,土地歸誰,種地的人,就有義務去養誰。

  他們或許并不是直接的以交稅的形式去奉養,但總會有辦法的。

  比如,定價!

  土地的擁有者對于土地里長出來的農作物,具有天然的“定價權”。

  這個定價,是認定農民的勞動所產出的糧食的價值的權力。

  我說這一石粟值多少錢,那它就值多少錢。

  我說這一石菜值多少錢,那它就值多少錢。

  而我手里的玉石,我說它值多少錢,那它就值多少錢。

  我手里的玉石,錢幣,我說它能買你多少糧食,那它就可以買你多少糧食!

  這一權力,直接決定了,秦王所屬的那個利益群體,可以從真正種地的人手里拿走多少實際利益。

  而這一切的根源,就是土地的歸屬!

  此時的人們并不能清晰的意識到這一切,但他們可以模糊的感知到有這樣的“剪刀”手段存在。

  于是他們知道了這權力的重要性,進而,他們對于土地的渴望是近乎本能的!

  而土地,屬于秦王一個人。

  以前他們沒得選。

  現在秦王政許諾了,他們便有機會得到土地。

  他們于是希望得到更多的土地!

  而秦王政的利益是土地繼續歸于他。

  這是即將激化的一重矛盾。

  盡管大家不明白理論。

  但腦子好使的貴人們知道這沖突是必然發生的。

  所以他們知道,自己與秦王政其實是對立的。

  而此時,秦熹認定了,秦王政會是對立雙方當中最后的贏家!

  所以他需要重新站隊,站到他自己原本的對立面去。

  而這一重新選擇自己的站位的資格,則需要一些誠意來邀買。

  并且很巧的是,秦王政此時正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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