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斬神圣 (七)
黃歇，后世評定的“戰國四公子”之一，也是其中唯一一位沒有王室血統的“公子”。
顯赫如他，雄踞于楚相寶座之上已經二十五年。
這二十五年之中，黃歇未曾再體會到升遷的快樂。
而且上司即將換屆，他并不能確定自己新的上司是否會容忍自己繼續享有如今的權勢與地位。
偏偏，楚國的情況又是如此特殊。
沒有王室血統，成了黃歇的致命傷。
他可以憑借個人能力與大量利益的遷就在短時間內籠絡屈、景、昭三家和以之為首的楚國貴族。
但只要擁有王室血統的新上司振臂一呼，那么黃歇的這些籠絡便會瞬間崩塌。
以黃歇目前所處的高度，一旦腳下的基石崩塌，他就會摔得粉身碎骨。
黃歇不想粉身碎骨。
所以他想升職。
但是升職首先需要把目前的上司移開。
以黃歇目前的力量，是沒辦法做到這一步的。
所以他選擇場外援助。
這件事情固然是會損傷到楚國的整體利益的，但如果楚國不能是自己的，那么楚國再強大又跟自己又有什么關系呢？
黃歇行動起來沒有絲毫猶豫與遲疑。
六百頭牛，六百里地，只是黃歇用來投石問路的那顆小石子。
六千人的秦兵，對于他而言是夠用的。
向秦國求援，說實話他一開始是沒有抱多大的期望的。
因為在這之前，黃歇曾向魏國和齊國求援。
但此前他吃罪了太多的人，再加上諸侯之間很多也有血脈關聯，那些人普遍不是很愿意讓黃歇上位。
這次秦王政爽快地派來援兵，很是令人振奮。
不過，領兵之人不是那名叫做王翦的名將，這一點是有點讓人遺憾的。
秦人入楚，引起的風波不小。
楚國得悉了韓國所發生的事情，對于秦人，天生就有一種畏懼和戒備。
如今六千人大張旗鼓地入境，楚人很難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進行戒備。
但是黃歇公開發話，說是這六千人都將成為自己的私兵，那么楚國貴族盡管完全不信他的鬼話，可在面上，總是要為這位將死之人留一些體面的。
春日演武，屈氏子佞引弓射箭，開二石弓，連射三箭，皆中鹿首，眾人為之喝彩。
楚王大悅，賞玉璧十。
黃歇命了人驅趕群鹿，使之跑動，又喚來了名為鷲的秦兵。
秦兵張弓，弓開連珠箭，轉瞬之間開弓五次，射殺五頭狂奔之中的麋鹿。
五箭皆從鹿眼入。
射完箭，秦兵持弓環視眾貴。
黃歇笑而不語。
群臣驚駭。
項燕冷臉，他已經注意到了，這名秦兵的胳膊都在抖。
楚王黑著臉賞賜秦兵黃金一百斤。
鷲是農民出身，投擲石子、射箭都是他的個人愛好。
在入伍之前，他依靠投擲石子獵殺鳥雀來為家中加餐。
入伍之后，他是秦兵中的火頭軍，專司伙食。
大部分時間，他是為大家提供野味的那個人。
常見的鳥雀、奔走的兔子、獾、蛇、大一些的狼、虎、豹、貔貅、龍、象他都曾射殺過。
小型動物體型小，肉本來就少，若是射的不準，肉被射爛了，那就白忙活一場，因而他是很下了一些功夫的。
因為下了這些功夫，所以鷲的其他方面其實很平庸。
比如他的文化知識。
秦兵入伍會教授幾個月的文化知識，能夠讓他們起碼學會辨識和書寫自己的名字，能夠簡單的說幾句別國的話。
因為下了功夫在射箭上，所以這些鷲都沒學會。
他聽不懂楚語。
楚王的賞賜，他聽不懂，也就沒有任何遲疑和思考，射完箭，在黃歇點頭示意之后，便又回到自己的位置。
楚王眉頭深深皺起。
景氏子信見狀，起身調和氛圍。
項燕無奈，起身斟酒，雙手捧了，走到鷲的面前，為他祝酒。
鷲一樣聽不懂。
但他大概知道對方的意思。
知道了，也沒有反應。
因為這部在他的職權范圍內。
而且酒為什么聞起來是甜的？
酒怎么能是甜的？
酒是甜的該怎么喝？
能喝嗎？
他連眼睛都沒有斜，一臉毫不加以掩飾的鄙薄。
黃歇見狀，面上笑容更甚。
他身體后傾，立刻有侍女乖順跪坐在他身后，以身體當作支撐物撐著黃歇的背。
黃歇后仰身體，下巴微微抬起，舉起酒杯與項燕對飲。
項燕臉色鐵青。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鷲，把這個黃歇死士的面容刻在心底，飲酒拂袖。
黃歇斜眼看了一眼鷲，以及鷲身旁的數名秦兵，心下對于他們，十分滿意。
他有心想要拉攏這批人，盤算了一下，回去便賞賜了生豬肉和生牛肉生狗肉。
秦兵并沒有對他的賞賜有太多的感謝。
黃歇又招來了統領秦兵的那名年輕將領。
這人似乎叫做陳矩，看著呆兮兮的，像個傻子。
黃歇大手筆地賜了錢財、美人。
這個呆逼完全沒有什么反應，也不感謝，更是對于黃歇的拉攏視而不見。
黃歇看著陳矩，總有種說不出來的緊張感覺，總覺得，心驚肉跳。
春日圍獵，秦兵五十人圍群象而殺之，剖其肝獻群臣。
黃歇不滿，秦兵又獵殺了一頭猛虎，六頭龍。
黃歇這才高興起來。
四月，黃歇兵變。
兵殺楚王，自立為楚王，屈、景、昭三戶默不作聲。
有小家族搖旗吶喊，轉瞬之間家破族滅。
權力的交接很是平穩，因為黃歇本身就是楚國的掌權者。
最需要讓他注意的，反而只是楚王和楚王一脈的兵戈。
但這些如今也不是什么問題。
手握兵鋒，那種踏實而安穩的感覺，給了楚王黃歇十足的安全感。
他于是開始更加賣力地拉攏這支軍隊。
但似乎沒有什么作用。
黃歇于是派遣使者向秦王買兵。
但遭到拒絕。
秦人入楚一遭，并未引起特別大的爭端。
十二年十一月去，夏七月便回。
去時六千人，歸來一萬七千余人。
秦人帶了大量的楚人回來，其中的九成以上，都是平常的庶人、農民。
間中有一些士人和躲避黃歇的貴族。
十二年無事，關中豐收。
韓地四郡的水利措施走上正軌。
清理道路的活動也來到了最后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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