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碩讀過書,卻沒有管理過家族里的事務,此時驟然上來要他管這么多人,難免有些怯意。
但更多的,心底里涌出一股得意。
深深呼吸,他朝著陷入爭執當中的人群走了過去。
身后引路而來的兩名秦兵也跟了上來。
兩邊劍拔弩張。
張碩正要出言令這些人靜下來聽自己說話,并且處罰挑事的人以彰顯自己的權威,就聽得一名操著韓言的匠人將手中的刨子一甩,氣勢洶洶朝著秦人撲過去:“你這秦人真是可惡!分明是你們話未說清,我等廢了苦功,偏又要來指責我等不是,這是哪里的道理!”
“你這韓人,竟敢對耶耶動手!”被打倒了的秦人不懼反喜,翻身而起,一把拽住那打倒了自己的韓人工匠的衣服,輕易將他扯倒。
隨后他們身后的人紛紛起哄,兩撥人打了起來。
張碩因為湊得近,便被一名拿著錘子的秦兵揪住,當頭兩巴掌直接打懵。
張碩身后的兩名秦兵見狀立刻上前,將張碩救出。
隨后他們高聲喊叫著,試圖制止這場群毆。
但兩邊人受了對方的氣,心中怒火燒起來了,怎么可能因為簡單的兩句話就被勸住呢?
他們繼續打。
人聲嘈雜,場面混亂。
張碩好半天才緩過神來。
先前挨打時候并沒有感覺到疼痛。
這會兒回過神來,臉頰兩側火辣辣的疼。
他也生起氣來了。
有心叫打了自己的那人付出代價,可是他根本就沒看清楚到底是誰打了自己。
越想越氣,心中怒火不可抑制。
他看著原本應該保護自己的兩名秦兵被擠入戰團,并不敢用武器,因此左支右絀,很快便失去優勢。
他想上前幫忙。
但不敢。
太亂了,進去還要繼續挨打的吧?
他咽了口水,于是暗戳戳在一邊,看到戰場邊緣有人不支時候便上前去踹兩腳,踹完就跑。
這樣做著,等斗毆到了尾聲時候,張碩就又挨了一頓打。
不過這一次他反而不生氣了,只是竊喜。
心潮涌動,連傷口都察覺不到疼痛。
打完架之后,大家冷靜下來,張碩分別問了兩邊打架的緣由,這才搞清楚,這一架打得實在不該。
——兩邊都是被指派了來修筑木軌的。
原本事情和分工都挺簡單,身強體壯的秦兵負責木材的砍伐和初步切削,專精于木工活的韓人匠人負責將這些初步加工過的木材給加工成為成品。
步驟簡單,分工明確,本也不應該有什么矛盾。
但問題在于,兩邊語言不那么通。
基層的大部分人是聽不懂對方的話的。
這就導致了在任務的安排上必須精簡。
而且負責為兩方溝通的人也沒有實際的工作經驗,他只是按照自己接到的命令去傳達。
軌道的寬窄,是按照秦國的尺寸講明的。
而到了韓國工匠這里,則下意識地以為是用自己熟悉的那個尺寸去度量。
兩面語言不通,交流也少,一直到第一部分的三百多丈木軌制成,驗收的人準備把這部分木軌拿去組裝時候才發現這問題。
于是兩邊為了自己不受罰而瘋狂的推鍋。
秦人作為征服者,對于韓人,本就擁有一份天然的蔑視。
再加上這事情他們都不覺得是自己的錯,所以行止上,便頗多挑釁與侮辱。
韓人工匠們本就沒有什么安全感,受了侮辱,也是不敢說什么的。
但當這樣的侮辱持續個五六天之后,他們便再忍不住了。
一場群架就這樣打起來。
張碩驚詫。
他本來以為是很重要的事情,沒想到就這樣一件小事?
受點侮辱就受點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這樣想著,很快見到一隊著甲的秦兵跑了個過來。
——打架時候,有個秦兵跑去報告上官了。
只是,為什么來得這么快?
來人仿佛早有準備,分別用韓言秦語陳述了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并且使人抓了這場群毆挑頭的兩個人。
那秦兵被打了十五鞭,韓匠被打了十鞭。
隨后是負責這件事情的翻譯。
那是個韓地士人,也挨了十五鞭。
之后來人又說什么以行為舉止侮辱他人是罪,把個在場的秦兵全部都打了十鞭,最后說張碩身為主管的官長,不在群毆發生的第一時間里制止,也是有錯,又給了張碩五鞭,之后帶人離開。
他們走得很干脆。
張碩原本挨頓打都感覺沒有什么,如今挨了這五鞭子,心里卻很不是滋味。
他倒沒覺得自己挨罰有什么問題。
只是這群架也是我能勸阻的嗎?我有那個能力嗎?我才剛剛上任而已!
他這么想著,又摸了摸自己挨了鞭子的后背。
感覺沒有流血的樣子。
也不是特別疼。
站起身來,卻見到在場所有人都很是滿意了。
那吃了二十五鞭子秦兵沒事人一樣咕噥著什么。
韓地的匠人們已經眉開眼笑地指著他們,心思完全放松下來,積怨也散去了。
張碩簡單的安排完工作之后,時間已經是傍晚。
秦兵們為張碩等人帶來了餐食。
感覺上并不是多么豐盛的食物,不過很多是沒見過的東西。
張碩見到旁人都吃得津津有味,自己也跟著吃下去。
滋味是很不錯的。
這是他作為秦吏的第一天的經歷。
吃過晚飯,他便在那兩名秦兵的保護之下回家。
因為應征做了秦吏,因此他的待遇比之前好了很多,與母親的住宅也換了。
進入這個陌生的家,張碩見到母親為自己留了飯,便有些不耐。
“我在外面吃過了!”他這么說著,臉上有些無奈。
總是喜歡做一些沒意義的事情。
我都做了秦吏了,還怕沒飯吃嗎?杞人憂天!
這么想著,母親卻驚恐而關切地撲了上來。
“我兒,你臉上是怎么了?是與人起了爭執了嗎?”母親尖叫,聲音刺耳。
張碩這才想起來自己臉上是挨了打的。
他心中一暖,隨后搖頭:“只是小事情,在工地時候工人打了架,我去勸架,受了點傷。”
母親心疼摸摸張碩的臉。
“咝…”不摸不疼。
這一摸,便疼得厲害。
張碩吸了一口涼氣,頭往后縮。
母親的手下意識也往后縮:“娘不是…”
“好了!”張碩虛捂著臉,感覺母親還是拿自己當小孩子看,有些不開心:“我沒事!我是勸架的,那些個打架的都吃了我的打,我是打贏了的!小傷而已,沒必要這么擔心,睡一覺就好了!”
他不斷地用重語氣。
母親不依不饒地想要為他尋些藥來。
喋喋不休而又柔弱無比的樣子讓張碩很是不耐煩。
他說了兩聲重話便鉆進為自己準備的房間,任母親拍門而不作聲。
母親擔憂,關門時候注意到門外還守著兩個秦兵。
便怯怯與他們交談,請他們要保護自家小兒,包含小兒的壞脾氣。
咕咕噥噥的,張碩聽不真切,卻也知道大概內容,于是他更加煩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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