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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勝

  五月五,惡日端陽。

  龍蛇起陸,磨牙吮血。

  這一天,人們為了應對這來勢洶洶的龍獸,總要刻畫龍舟,祭祀豬羊,以求龍神。

  這祭祀,是妥協。

  但也同樣是這一天,婦孺要佩戴香囊,丈夫們要佩戴武器。

  人們要在這一天獵殺龍獸。

  這舉措,是威脅。

  威脅與妥協,是同時的。

  這是人們對于威脅自己生存繁衍的敵人的敬重。

  而在這時候,談論重要的事情,則是另一種敬重。

  民眾們手持了新近發放的武器,呼呼嘯嘯地聚集起來,去山林之間獵殺龍獸。

  縣中數家大戶聯名邀請了縣令齊鉞赴宴。

  齊鉞這一天恰巧病了,病得下不來床,于是他派了自己的兒子齊慎前往赴宴。

  齊慎來到宴上,張口只管吃喝。

  旁人說話問詢,一概不管。

  他身份特殊,旁人不好強要他開口說些什么,于是便安排了一位美人來陪她共飲。

  酒酣耳熱時節,美人溫言軟語,齊慎憋了一肚子火,終于忍不住了。

  “你們放屁!”齊慎站起身來,罵罵咧咧:“說來說去都是咸陽城里有靠山,可先前叫你們去信問詢,如今也該有個結果了罷?結果呢?只是說那些賤人如何如何,將結果擺了出來,我家大人還不立刻便能動手,將那些賤人收拾了去!”

  他這樣半醉不醉,情緒上來,再也剎不住。

  在座的眾人看著齊慎這幅姿態,對視一眼,心緒難明。

  宴席到傍晚結束,齊鉞收到了兒子喝醉留宿的消息,略略安心。

  對于龍獸的獵殺到傍晚為止。

  凈與一眾兵士帶了丈夫們回返,以大鑊烹煮今日一天獵來的龍獸。

  龍,是一個模糊的統稱,有足的、無足的、有鱗的、無鱗的…

  如今一鍋亂燉,油脂分泌出饞人的香,手法粗糙帶來的腥膻并不能阻礙一年到頭見不到多少葷腥的丈夫們咽口水。

  到了吃飯的時候了,凈一聲令下,丈夫們按著最近這一兩個月排練過的秩序排起隊列,準備盛飯。

  庖廚拿了木勺。

  天光昏黃。

  此時有腳步聲匆匆。

  凈面色一凜。

  這腳步聲…

  上過戰場的兵士們都有些疑惑和戒備。

  “農夫凈,快快束手就縛吧,你的事發了!”有人高聲喊叫。

  隨后是,齊聲的喊叫:“農夫凈,你借王命傳喻之機,進入縣令府中偷盜黃金一百斤,如今事發了,還不趕快束手就縛!”

  偷盜?

  黃金一百斤?

  凈一時呆滯。

  他分明記得,那縣令贈送了自己十斤黃金的…為何如今變作了…

  益黑著臉,提起了放在桌案上的鋼劍。

  他與凈出生入死。

  凈在戰場救他性命。

  他,無條件相信凈!

  他這一動,眾兵士紛紛提了劍了。

  他們也是與凈出生入死的。

  凈見此,胸中暖洋洋的,但是心頭冷靜下來。

  待看到,領頭的人里面有著縣令的兒子的面孔時候,凈捏緊了拳頭。

  “那錢!”

  那一筆十斤黃金的錢,不該要!

  “凈!你還不束手就縛!”齊慎冷聲喊叫:“偷盜了我家錢財,還想抵賴嗎?你家中近日,為父母添置衣物、為孺子延請先生,莫告我說,你用的錢,是你自己的錢!”

  他這樣的喊叫,排隊的丈夫們臉色便變了。

  他們很多都是知道的,凈家中闊綽起來了。

  原本以為是得了秦王重用,于是發了財,闊綽了;但現在…人們更愿意相信另外一種說法。

  凈,偷盜了錢財了!

  凈見到丈夫們騷動起來,臉色微微變化。

  他心中后悔,卻又猛然冷靜。

  這是一個局;

  但對方的目的不是自己!

  絕對不是!

  他們是要,破壞王上的新政!

  凈忽然伸出了手,按住自己的袍澤弟兄。

  “不要!”凈沉聲說道:“不要動手!”

  “我就縛!”凈高聲吶喊:“但我沒有偷盜!我花用的錢財,乃是縣令齊鉞親手交予我的,用來支援農會建設的錢,我是貪污,不是偷盜!”

  他這樣的吶喊,齊慎還不覺有什么。

  而他身邊,那些人聽到了之后,齊齊的在心中罵一聲齊鉞墻頭草。

  凈與弟兄道了幾聲,將他們安撫下來,隨后提起一柄鋼劍,獨自走下高臺。

  “貪污者,凈,在此伏罪!”凈傲然開口。

  他輸了。

  斗不過這些人。

  齊鉞與縣中土豪王頡對弈,如今收官。

  王頡勝半。

  齊鉞看著棋盤,心緒不寧。

  好久,他開口問道:“你們打算如何處置那賤人?”

  王頡愕然。

  “不要折辱他,留下來給我吧,我家中缺一個…護院。”齊鉞略微有些煩躁開口。

  雖然齊鉞語氣帶些煩躁意味,氪王頡卻覺得有些驚駭莫名。

  他知道?

  他知道!

  他肯定知道的!

  但他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輪到王頡煩躁起來了。

  齊鉞看著棋盤,冷笑,搖頭:“下不過你。”

  王頡頭皮發麻。

  他借口告了辭。

  齊鉞看他離開,身體頹然癱軟。

  這一局,贏了,但也輸了,輸得徹徹底底,毫無還手之力。

  秦王政,可怕!

  “那些兵士斗不過當地的土豪才是正常的事情。”嬴政開了口。

  鞠子洲“嗯”了一聲,沒有抬頭,而是繼續低頭寫著自己的東西。

  “矛盾是一組一組的,一對一對,不管是前進還是后退,斗爭中的矛盾有其特殊的對標物。”

  “一種矛盾中的問題,要用這種矛盾所對應的事物去解決。”

  “當地土豪的問題,著落下去,是要將權力和土地收回。”嬴政也不在意鞠子洲開不開口,而是繼續說道:“這個過程中,解決土豪,是一件事情,收回權力,是另一件事情。”

  “這是兩組矛盾。”

  “解決土豪所對應的主體,不應當是我派去建設農會的那些兵士。”

  “而應當是,那些土豪所對應的矛盾主體,也就是,他們昔日的靠山,如今的…大敵。”

  鞠子洲筆鋒微微一頓:“嗯。”

  “所以我所說的,沒錯吧?”嬴政求證道:“矛盾是有著這樣的特性的。”

  “表述上有些問題,不過總體思路是這樣。”鞠子洲沒有停筆。

  嬴政深深呼吸,笑了起來。

  他起身時候,瞥見鞠子洲筆鋒之下,“剝削”二字尤其深刻。

  “這一局,我們贏了。”嬴政輕聲說道。

  期待已久的勝利沒有給他帶來多少歡欣。

  那種盡在掌握當中,絲毫漣漪都未曾泛起的勝利,太平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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