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更好的去剝削他們,就必須要找好對應關系。”
“但是這個對應關系很難找的。”鞠子洲笑瞇瞇看著飛熒:“你說對吧?”
飛熒有些遺憾地點頭,卻又有些不甘心:“老師,就沒有辦法快速地找到嗎?”
“為什么要找?”鞠子洲發問。
飛熒一愣。
“剝削才是目的,找那個東西是手段。”
“不要忘了主次。”
“那么…”
“我們是很難找他們每個人心里的那東西具體是什么。”
“但是我們可以給他們制造一個啊。”
飛熒遲疑。
“你知道,那些所有的人,他們心中最重要的東西的共同點是什么嗎?”鞠子洲問道。
飛熒搖頭:“不知道。”
“很巧,我也不知道。”鞠子洲攤手:“但是我們不妨來研究研究——這些叫人愿意用命去守護的東西,會有什么規律嗎?亦或者,有什么共同點?”
飛熒想了想:“愿聞其詳。”
“這些重要的東西,有些是某個他們生命中出現了的重要的‘人’,有些是他們所知道的,緊要的事,還有些可能是所謂的‘品德’,更有些,可以直截是‘錢’。”
“千奇百怪,就東西本身而言,其實好似并沒有什么相通之處,對嗎?”
飛熒小雞啄米一樣的點頭:“的確是千奇百怪,各不相同。”
“從物性、用途、形狀,都沒有相似之處。”
“那么我們只能認定,這些東西本身沒有什么相同之處。”
“那么可能存在的相通之處,應該就不在這些事物本身之上,而在于那些人身上——這么說,對嗎?”
“是的。”飛熒舔了舔嘴唇。
“那么問題就變成了——那些重要的東西,對于人而言,為什么那么重要了。”
飛熒略一思索,便連連點頭:“是這樣的。”
“那么所需要解決的問題就變成了——尋找那個讓事物對于人而言變得重要的原因,對嗎?”
有了這個原因,就可以想辦法操縱那些人,有意地制造出對于他們而言比性命都重要的事物,而后剝削他們。
飛熒聽著鞠子洲的話,心中升起一縷妄念。
隨后自己也在腦袋里思考著原因。
是什么原因呢?
東西好用?還是人對自己好?或者期許的…
思緒很亂,不成體系,也難以找到根由。
鞠子洲打量飛熒臉色,又是嘆息。
“不好找嗎?”
“是的…”飛熒黯然。
“那么我們一塊找找,可以嗎?”
“謝老師。”飛熒知道,一塊找,就是給自己一點面子。
“對于人重要的事物、人、理念這些東西,無論是什么,首先對于這個人本身,必定是有一定的價值的,而這個價值,在我們一般的情況下,比他的性命所代表的價值更大,對吧?”
飛熒恍然:“是這樣的。”
“那么我們暫且把這個‘價值’,稱為‘神圣價值’,好么?”
飛熒不語。
“對于一般的沒有那么愛錢財的人而言,錢財不存在什么‘神圣價值’,而只是一種具有使用價值的工具。”
“對于旁的沒有那么孝順的人而言,父母不存在什么‘神圣價值’,而只是具有使用價值的人。”
飛熒抬頭,驚恐看著鞠子洲。
鞠子洲回以一個溫和的微笑。
這個笑容此時有多么溫和,飛熒的心就有多么冰冷。
“對于旁人而言,愛欲沒有什么‘神圣價值’,而只是具有一些使用價值的娛樂。”
“但是對于要錢不要命的人,錢是具有‘神圣價值’的。”
“對于孝親敬長之人而言,父母長輩是具有‘神圣價值’的。”
“你覺得,這些事物的真實價值,應當是對于一般而言的‘使用價值’呢,還是對于特定人物的‘神圣價值’呢?”
飛熒不敢吱聲。
他歷來所受教育不支持他對于這樣的言論發表出贊同觀點——盡管他自己非常認同這言論。
“那么,是什么因素,讓‘使用價值’在這些人身上轉變成為了‘神圣價值’呢?”
“是所謂‘天性’‘天良’嗎?”
飛熒低頭。
這個問題,他是完全沒法兒想象和回答的。
“是現實。”
鞠子洲冷笑。
“人的一切感知,是從實踐之中獲取到的。”
“無論是最簡單的分辨美丑,還是復雜一些的研究義理、發明工具,樂善好施,都是要學的。”
“但是學與學還是不同的。”
“能夠讀書的人的學習,與一輩子種地的人的學習也是有區別的。”
“人的認知就像是桶里的水,學一點,多一點。”
“水越少的時候,桶里的每一滴水,占比就越大,對于他而言,這滴水,就越重要。”
“而真正能夠有自知之明的,能夠洞悉自己真的有多少‘水’的人,世上有多少呢?”鞠子洲無比冷靜:“你覺得有多少?”
飛熒搖頭:“弟子不知。”
“沒有多少。”鞠子洲拍了拍飛熒的腦袋:“所以,我們可以通過言辭和宣傳,來放大某一滴水,在他們生命中的占比和重要性。”
“也就是…欺騙。”
“弟子愿聞其詳。”
鞠子洲嘆息:“一般人的‘神圣價值’,是對于他而言至關重要,根本不考慮進行交換的東西。”
“這東西——因為人出生時刻如同空桶,所以沒有誰人具有什么天生的‘神圣價值’。”
“只有當現實與環境,一遍又一遍地教育他,告訴他,這東西對他而言至關重要的時候,這東西的價值,在他個人而言,才會逐漸獲取加權——由簡單的,只具備使用價值,蛻變成為,具有‘神圣價值’的。”
“那么我們…”飛熒情不自禁。
“仁義道德、滔天富貴、純真愛情、家國天下…前提是,我們說的話,對于他們而言,要有分量。”
“路人的話語,與雇主的話語,與家人的話語,權重是不同的。”
飛熒呼吸都停了。
到此時,他才感覺到了真正的可怕。
“所以,要想真的獲取到更好的剝削辦法,那就為他們塑造一個便于我們對他們進行剝削的‘神圣價值’好了。”
“需要側重的點是,我們給了他們什么。”
“我們這個秦國,給了他們安定的生活,讓他們不需要擔心睡夢中被殺死;我們這些貴人,給了他們飽腹的可能性,讓他們有地可種,不至餓殍;我們這些善人,給了他們做工的機會,讓他們能夠得到獲取報酬,改善生活的機會;我們為了讓他們享有如今的生活,曾與多么可怕的敵手生死相向…”
“重要的不是真的改善什么——當然,真的對他們的生活做出了改善的話,效果當然是最好的。”
現實要比言辭更具有說服力。
“只要建立起了‘神圣價值’,剝削他們都是小事了,甚至我們有難處時,他們還會自己剝削自己,以確保我們的利益——你覺得,這樣的手段,如何?”
飛熒原本以為自己會感到熱血沸騰。
然而某一道身影在他心底里浮現出來。
于是他只感覺到手腳冰涼,如墮冰窖之中,如臨數九寒冬。
寒風砭骨。
“師父…現在的秦國…現在的秦人,是否已經有了一個共同的‘神圣價值’了?”
鞠子洲點頭:“是這樣。”
“因為見識短淺的人的理解能力有些差,所以一般的庶民最容易對于具體的,能夠感知到的強大的,能夠為自己的生活和生命帶來巨大利益的‘個體’而建立起神圣價值。”鞠子洲攤手:“或許是某些人口中無所不能的神靈,又或者是真的能夠給他們的生活帶來巨大改變,甚至把他們的命運都顛覆的個人。”
也就是——秦王政。
如今的那位秦王,便是這咸陽城,甚至這廣大秦國的最廣大庶人心目中“神圣價值”的寄托者。
是他們所信仰的,神。
飛熒苦笑:“師父,此時教我這些,是否有些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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