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衛支支吾吾。
他們說著話,營帳之外傳來一陣騷動。
好一會兒,屋外正在干架的幾名侍衛進來匯報:“老大,王上來了!”
王翦一愣:“這么快的嗎?”
太快了!
今天,照理說,嬴政應該在舉辦典儀,慶祝成年加冠的。
還有就是王后的確定,也是一件大事。
依照經驗,王翦覺得,嬴政應該到十月中旬才會有時間來軍營這里的。
但他今天就來了?
王后不慶祝了嗎?
字不取了嗎?
大臣們沒有拉著他非要舉辦典儀嗎?
王翦疑惑著出了營帳。
嬴政帶來的人,已經開始搭建高臺,并且將獨輪車推來的那些錢財碼放起來了。
兵士們看著那些錢,即是渴望,又是興奮。
雖然說出征去打胡人和匈奴對于如今裝備精良的秦軍而言,危險性并不大。
但說實話,進了軍營,他們依然是在賣命。
賣命,當然是想要錢、想要土地、想要爵位、想要自己和家人過上更好的生活,想讓孩子吃得上肉,老人吃得飽飯。
而這一切…
他們看向騎在龍馬上的那位熠然若神人的少年。
秦王政!
盡管兵士們并不認得嬴政,但嬴政來時的通傳聲已經向眾人揭示了他的身份。
他就是秦王政。
是土地的主宰,是薪資的發放者,是功勛的給予者。
是美好未來的象征。
他是來,發錢的!
將士們自發地停下了自己手頭所在進行的一切。
拉矢的匆匆提上衣服、吃東西的立刻咽下、打架的停下了動作、睡覺的一骨碌爬起來。
他們以熱切的目光注視嬴政,注視那堆放起來的錢財。
趙高帶著人搭建高臺。
這一次,聽從嬴政的命令,他們沒有搭建太高。
將士們自發的圍起來。
而王翦的加入,使他們由無紀律的簇擁著,變為了有紀律的排成隊列。
他們注視著嬴政。
看得見的,看不見的。
嬴政緩步走上了高臺,俯瞰這些人。
他們赤手空拳。
當然,他們也可以手握刀兵。
嬴政笑起來了。
他將頭上的朝冠摘了下來,以年輕的眉眼直面這些同樣年輕的兵士。
“你們回來了,自寡人召集你們,到今日你們回來,你們自己算過嗎?”
“你們此役,聚集了多久?”
兵士們沒有人開口。
一面是不敢,另一面是震驚。
原來…原來…秦王政…也是與我們一樣的人啊…
傳說中的牛角、龍須、虎牙、晶瑩剔透的肚腸,嬴政全部都沒有!
于是他們知悉了,嬴政原來也是如他們一般的,人。
嗡嗡的聲音起來了。
嬴政笑了笑:“六個月,按照以往所說過的,每月三百錢的薪資。六個月,你等應該拿到多少錢?”
低低切切的“嗡嗡”的討論還在繼續。
秦吏們舉著喇叭,將嬴政的話語送到每一個秦兵耳中。
于是他們開始計算了。
因為沒有文化知識,他們所以只得一點一點加起來算。
嬴政站在臺上,等待著他們自己計算出來。
這是個很好計算的數字。
兵士們只用了片刻,便算出了他們應得一千八百錢薪資的結果。
嬴政頷首:“你們算得很對,寡人也將你們應得的薪資帶來了。”
“可是薪資只是最基本的。”嬴政繼續說道:“即便你們什么都不做,沒有去打仗,即便是聽從寡人的詔令,聚集起來了,寡人也應當發給你們一千八百錢。”
“這些錢,不是你們打了勝仗的獎勵,更不是你們全員論盈的獎勵。”
“而是你們應得的…報!酬!”嬴政說到報酬二字,一字一頓。
于是眾人又開始疑惑了。
嬴政不再開口,而是靜靜地看著他們。
他們聽到了這話語,一面疑惑,一面有些人結合上一次分發薪資的經遇,有了一些明悟。
凈是很少見的,第二次經歷嬴政發錢的老兵了。
上一次發錢,他只是個尋常的兵士。
五千七百錢的巨款,使他在歸家途中遭遇了一些危險,又使他在家中遇到了一些困難。
因著這些困難,他被逼得沒辦法了,于是來到了咸陽。
與他有著相同命運的人,有些來了咸陽,有些沒有來,有些干脆就死在了路上。
他經歷了那些東西,投入了王翦麾下,從一名尋常的兵士,到如今的屯長,他得到了更多的,來自于王翦的教導。
這些教導,或者是針對戰爭的,或者是針對個人武斗的。
因為很有用,所以凈一只記著的。
“所以,這錢,是我們應得的?”凈恍然:“無論打不打仗,只要我們聽從了秦王政的命令,我們聽了他的命令,按照他所要求的聚集起來了,所以這是他說的,我們應得的!”
因為聽從命令,所以獲得報酬。
很容易理解的一件事情。
秦王政說的很直白,所以大家理解得也很透徹。
但,能夠理解,卻沒法理解。
——為什么聽從命令就能夠得到錢財?
為什么?
這與大家的生活經驗和過去的一切認知都是相悖的!
聽從命令,獲得報酬這件事情本身,在大家看來,就是很不合理的!
有些出身農會的兵士沒覺得有什么不妥。
四年了。
自從那大雨之后,他們加入農會,他們的生活經驗就與之前的一切生活有了違背。
他們知道,只要聽從王孫政、只要聽從太子政,只要聽從秦王政,就可以獲取好處。
所以他們稍微有些理解。
“這有什么可疑惑的?”一名農會的兵士撇嘴:“聽秦王政的話就能獲取到好處、能吃飽、能穿暖、能吃肉,這根本就不用想的,記住就行了。”
他身旁,凈還是有些費解。
因為他以前不做兵士的時候,在家鄉種地。
聽從父母、聽從秦吏、聽從三老、聽從長者、聽從士人、聽從…
他聽從了十幾年,除了父母養育了他之外,沒有人因為他的順從馴服而給他任何好處。
反而,他越是順從馴服,就越是疲累,腰身就越是不能直起來,就越是窮困。
順從刻入了他的骨血之中,他也依舊沒有因此獲得父母之外的任何人給予的哪怕一個錢!
為什么,聽從秦王政,就能有錢?
先前的五千七百錢。
如今的一千八百錢…
不知道為什么,凈心底生出了巨大的憤懣。
他不滿,他忿怒,他熱淚盈眶。
這到底是為什么?
他的胸腔里,仿佛被人點了一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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