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是國家的根基,是支撐“禮”存在的根基。
若是他們吃了苦頭,那么國家哪里還會有什么和平穩定存在?
屆時,天下大亂,要遠甚于如今。
荀況不敢想象那種情景。
秩序崩壞都已經釀成大量的戰爭,導致貴人不再那么貴,賤人不再那么賤,世道紛亂,層級分化不再明顯,人心之中的邪欲日益增多,君子們的品德無法再維持世道的和平。
那么秩序完全被打破之后呢?
人還會信奉德行嗎?
失去了德行,人真的還是人嗎?
稍稍思考,便有些窒息。
荀況嚴正看著鞠子洲:“鞠先生,過去的種種亂象,相生于下,是上無德而致使以下凌上之事發生。”
“然則,君子之德固然,圣人之德日昭。”
“其君無德,自有有德者感之,最終伐之。”
“人之所以別于禽獸者,在于禮樂、在于德行。”
“約德行而能成仁善,固禮樂而能有悲憫。”
“其后才有世道之中,善念種種。”
禮樂和德行約束人的獸性。
禮樂培養出一致化的審美,德行約束出人對于人的同理心,由著這些,人類方不至于陷入邪欲,淪為禽獸。
對于一般人,荀況會與他們講虛,德行之好,禮樂之益。
他慣用排比和各種修辭,以雄文帶動情緒,從而獲取到辯論的勝利。
可鞠子洲的情緒是無法帶動的。
荀況能夠判斷得出來,這人跟自己的水平很接近,而且心智更加堅韌,思維邏輯更加明晰。
這樣的人,以不合于他的邏輯的話語同他講話,根本激不起他的同理心,也根本無法由此帶動他的情緒,干擾他的判斷。
所以荀況只講利弊。
禮樂、德行這些美好的東西,本身存在的意義,在荀況來看,就是好的。
鞠子洲皺著眉,眉宇之間沒有任何的思考和迷惘,只是有些戾氣蠢蠢欲動。
荀況皺眉。
他覺得自己的觀念是沒有錯的。
但就表現來看,鞠子洲顯然是不這樣想的。
“君子之德高,請問荀夫子所講的,是哪一位君子?”鞠子洲問道。
他開口緩慢,似乎保持克制。
荀況皺眉。
又是要具體到某一個個體的言論,這人…
此時大家凡講述出來,“百姓”“君子”“民”這類詞匯,意義與鞠子洲所生活的時代是不一樣的。
百姓,就是有姓氏的那些人,那些人自然不可能是泥涂之中的賤人、氓隸、庶人。
君子,那自然得是封君之子。
民,當然是概括這一切擁有自己的封地的人。
這些人是社會構成的中堅。
也是“禮樂”所要覆蓋的群體。
儒家一貫講求有“君子”之風尚。
他們將一切的美德轉移到具體的身份“君子”之上,將禮樂這種只保證“百姓”權益和為他們約定基本義務的粗糙法律作為美好的代表,而被排斥在這些“民”之外的一切,則都是家畜、牛馬、私人財產一樣的存在。
但者擁有一切的美德的君子,究竟是誰人呢?
荀況深深吐氣。
兩人辯論到此,都有怒氣盈胸。
一日夜之中,新鄭中走出了數波使者前來試探。
最終,他們終于確信了,這支莫名其妙出現在國都之前的軍隊,是敵國的軍隊!
雖然有些匪夷所思,但他們終于還是迅速的反應了過來,并在張儉死后的第二日,準備派兩千人軍隊前來對秦軍進行征討。
新政之前是一片平地,雖有森林,卻無險可守。
秦軍是一支孤軍,韓國將領韓縝給出的作戰辦法也很簡單,就是不斷地襲擾。
少量多次地派出人數不多不少的軍隊,持續而有節奏地干擾秦軍,使之疲乏、不能不應戰,也不能大規模迎戰,人數和攻擊節奏需要控制得剛剛好。
這個辦法當然是很可靠的辦法。
兩千人,正面叫陣,沖殺一輪則回,后方自有軍隊接應。
計劃和戰術當然都是好的。
但到落實這一項時候,出了一點點的問題。
——新鄭之中,籌措出實施計劃所需要的前軍、接應、與預備三部分軍隊共計六千人,是有些難度的。
韓王拿不出這么多人來。
韓國宗室倒是可以給出一些人手,但是各家是要錢的。
張氏死了個嫡子,張開地和張平都惱怒非常,是愿意給出一千人私軍的。
可是這一千人,也需要軍餉、需要軍糧。
另外就是衛氏、鄒氏、司馬等族。
這些人擔憂著。
他們覺得,秦人既然有能耐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城下,便是有能力悄無聲息地入城的!
他們怕。
所以要觀望觀望。
于是他們給出的答復是自己家族地小人貧,平日里也就是勉強吃個飽飯,拿不出許多錢財,也沒有多少子弟、私軍。
計劃一時有些僵滯。
不過幸而張氏張平深明大義,愿意為公損私,拿了大代價出來,換取了這些人的認同,最終勉勉強強,最終拼湊出了六千人軍隊。
這六千人,就交給給出了解決問題的辦法的將領韓縝統領。
經過了又一個日夜的磨合,韓縝覺得,自己的計劃大約是沒法子施行了。
這些人的質量太次了。
于是他又回稟韓王說沒法子。
“秦人,來寇者,神鬼不知,而能如此,便,便必定精…精銳。”
“雖然,無根之木,不可久也,然而一…一時鋒芒,難以克服,若,若要強打,惟有以剛克剛,我們雖是,有堅城可,守,占些便宜,卻也不能,如此輕視。”
韓縝認認真真的想要勸說韓王:“陛下,不如,等一等,先派人去,周遭城池、封地,要些人馬,集結大軍,壓頂滅敵?”
張開地驟然大怒。
“陛下,秦人犯我都城,我若是不打,便是示弱,便是稱臣,日后天下人要如何看我?”
“韓國威風,必然蕩然無存,日后必然還會再有趙人寇我,魏人寇我、楚人寇我!”
“陛下,此時萬萬不能示敵以弱,只能與之戰斗,并且只能獲勝!”
“唯有如此,天下人才能夠瞧得起我韓國!”張開地胡須顫動,大義凜然。
“可,戰,無必勝,之把握。”韓縝還想再說。
韓王猶豫了很久。
韓縝說的話是求穩妥。
但張開地所言是很有道理的。
而且他錢和人都出了,家里又死了人…
“還是打吧。”韓王如此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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