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城,新王在嬴政走出這座城沒多久便已經登基。
新的秦王,正是嬴政的弟弟,成蟜。
嬴政一出城,他就已經“死了”。
而王室之中,最為合適,且最能夠被操控的人,便是成蟜。
于是兄終弟及,成蟜成為新的秦王。
并且,他們這些人為了爭取嬴政班底的支持,還躥捯著,將扶蘇立為太子。
兄終弟及在此時是很正常的事情。
立個太子,雖然感覺上有些早,有些急促,可是咸陽城農會的人們對于立秦王政的公子為太子,是很支持的。
他們雖然不知道秦王政為何會英年早逝,可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那么他們也只好這樣接受。
而在事情發生的第一時間,鞠子洲就跑路了。
他得罪人太多,被人逮到,就是死路一條。
所以有多快跑多快。
如今,鞠子洲居住在王綰家中。
——王綰,這位秦王政親自收服的“家奴”,如今并沒有做出任何表態。
他知道秦王政應該是沒有死的。
可是,他不知道接下來秦王政會不會死。
于是他好好的將鞠子洲藏在自己家里。
如果秦王政死了,那么將鞠子洲完完整整的拿出來是一件好事。
如果秦王政活了,那么將鞠子洲完完整整的拿出來是一件好事。
總之先存著,畢竟穩賺不賠。
當然,在拿出來之前,還是需要遮掩一下消息,以免走漏風聲。
鞠子洲住在王綰府中內院里的一處小院子里,飲食都由王綰的貼身親從親自提供。
這里很安全。
但過度的安全也不是一件好事。
鞠子洲并非是什么坐以待斃的人。
他抬頭向房頂看過去。
“老人家爬上爬下的,不累嗎?”
墨者詢撇嘴:“以為我很愿意這樣嗎?”
鞠子洲笑起來:“怎么樣,外面情勢如何?”
“大體來看是穩定的,這些人只是想要權和錢,所以尋常庶民的生活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只是秦王政‘死去’的消息著實叫城中的這些人傷心而已。”
“那么,阿政那邊有什么消息嗎?”
“這就不知道了。”墨者詢搖頭:“說到底,我墨家如今雖然有了一些錢和權力,但總歸是沒法子摸進那么核心的位置的。”
“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公里頭還安穩嗎?”
“宮里還好。”墨者詢嘆息:“這些人需要秦王政的人手的支持,所以對待秦王政的王后、公子,甚至對待趙太后,都還是比較客氣的。”
“那就好…”鞠子洲頷首:“那么接下來,就勞煩鉅子去見一個人了。”
“誰人?”
“飛熒。”鞠子洲笑著,笑容危險:“我在他那里寄存了一些東西,你幫我問問,那些東西,他愿意出什么價錢。”
“飛熒?”墨者詢思考了一會兒,才終于想起:“你說的是隗狀的那個庶子吧?”
“就是他。”
“你就不怕他把你給賣掉?”
“回報率會告訴他應該如何做的。”鞠子洲胸有成竹:“鉅子不必擔心。”
“回報率…”詢嘬牙。
并不能聽懂,但總覺得應該是很厲害的東西。
“說起來,鞠先生真的不打算趁此機會離開嗎?”詢還是有些期望鞠子洲能夠離開咸陽。
離開咸陽,然后離開秦國,去到東六國。遠離政治,作為一位文宗而活下去。
鞠子洲這樣通透且有著一整套自洽的邏輯的人物,稍微有些時間和閑暇,便可以寫就許多可以讓后世奉為經典的東西。
這對于鞠子洲本人,或者對于后來者,都會是一件好事。
諸子百家,最初都是身為“士”而希望參與到政治中去,從中獲取巨大利益,并且傳播自己的義理的。
然而這紛紛擾擾兩百多年,即便諸子之中最超絕的存在,也無法在政治上有太高建樹,對于后世的貢獻,反而不如次一等,退居著書的人物。
這是多可惜的事情?
詢與鞠子洲相熟,數年相處,雖然并沒有多么深厚的友誼,卻也算得上朋友。
是故,他不愿見到鞠子洲在咸陽繼續蹉跎。
“離開做什么呢?”鞠子洲有一瞬的迷茫:“離開了,寫一點書,喊兩句空話,然后讓后來的‘士人’‘貴人’拿了我的話去將他們粗糙的剝削手段美化和完善嗎?”
“這…”詢不由語塞:“鞠先生啊,你是否,有些太過偏激了呢?”
“如此的預設別人的立場,看待事物,是很難做到公正的。”詢嘆息著。
“可是鉅子,我們每個人,從出生開始,就已經有了立場了!”
人要活下去,就要吃飯。
要么是吃自己做的飯,要么是吃別個做的飯。
沒有別的選擇。
“大約吧。”詢默然不語。
他也是讀過《剝削經》的,所以對于鞠子洲的狂悖與偏激,他能夠理解。
正因為讀過,所以他更加希望鞠子洲能夠活下去,多多著書,將他的思想傳續。
“不論如何,多謝鉅子好意了。”鞠子洲向墨者詢躬身一禮。
詢回禮:“那么…鞠先生,安那邊?”
墨者安,恤孤院的院長。
咸陽城中,三處秦王政在時允許自備武裝的地方,第一處,便是恤孤院。
恤孤院的武備,是用來保護院中小兒輩不受侵害的。
那里的武備,甚至要比王宮之中更甚。
——那里面是真正的,窮苦人家自己的孩子。
比起吏室、法廳、少府、宮中接受教育的那些人,恤孤院的這些小兒,才真正是兵士們愿意舍棄性命而去保護的人。
在此時,恤孤院中的那支武備,更是可能起到決定性作用的!
一千五百人的精銳,就掌握在墨者安的手中。
墨者安,曾是秦王政的貼身侍衛。
但很早之前,他就自己請辭,從秦王政身邊離開。
這也就是說,他已經不再是秦王政的心腹,也不再接受秦王政的命令。
墨者詢是安的長輩,鞠子洲愿意的話,墨者詢是有把握說動墨者安,派兵前來保護鞠子洲,甚至可以將他送離秦國這是非之地的。
“那邊就算了。”鞠子洲搖頭:“就不要把那邊牽扯進來了。”
那邊,如果可以的話,鞠子洲希望它會是一片凈土。
起碼暫時是。
“唉。”墨者詢嘆息:“這是最后的機會了,鞠先生。”
這是最后的,保全性命,得到善終的機會。
鞠子洲微笑,搖了搖頭:“多謝鉅子好意。”
“鞠先生…我老了…”墨者詢嘆息著,將自己身上的弩與劍解下,交于鞠子洲:“你還年輕的!”
“是啊,我還年輕,還可以,拼一拼。”
真的還年輕嗎?
鞠子洲目送詢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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