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墨池。
農會之中,大部分的工作已經停了。
唯鍋爐房和賬上還未停當。
負責總體賬目的古正在緩慢而悠閑地喝著咸陽城里最好的名為玉霜白的酒水,核對著咸陽農會最近的賬目。
做賬的工作,一般看來只是記錄和整理,因此很多人會覺得無關緊要。
但是接觸到實際的工作之后,真正進行掌事之后,古才驚覺,原來賬目遠遠比自己想象中更加重要。
——一個人干了一天的活,他自己知道,他身邊干活的人知道。
但是上面的人可能知道嗎?
不太可能。
如果沒有記錄入案,那么對于上面的人而言,這個人就是沒有干活,就是偷了懶的。
一天如此,一輩子,同樣如此。
你為這個集體做了貢獻,你自己知道的,你身邊的人大概也是知道的。
但是你身邊能有幾個人?
你的貢獻能有多大?
由貢獻推知的,你應該得到的利益有多少?
這些,你自己大約是知道的。
可是別人知道嗎?
別人相信嗎?
知道的人,說了算嗎?
對于距離底層實質勞動的人有一段距離的人,親身去了解誰努力干活,誰不勞而獲,是不現實的;他們往往只會通過小的領導者們匯總出來的記錄而去了解一切的運行。
物資有多少,人員有多少,日常花耗是多少,意外損耗是多少,這些,都是需要做賬者記錄和管理的事情。
而這,就是做賬者所擁有的實際權力。
并且,因為太靠近資源,他們想要謀取資源,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古慢慢翻閱賬目,越是翻閱,越是倦怠,有些困頓。
“唉,上了年紀了啊…”古敲了敲自己的背,合上卷宗:“進來。”
等候已久的侍兒腳步輕柔,走了進來,為古揉捏肩膀。
“舒坦。”古閉上雙眸,手指探進衣服,十四五歲的青澀質感令他起了一些精神。
“你弟弟的病情好些了沒?”古聲音發燙了。
“已經好很多了。”侍兒甜甜地回應著,說著,好似想到了什么開心的事情,明亮的大眼睛瞇成月牙兒:“下個月他就成婚了。”
“這么快啊…”古喟嘆:“上次見他,還只是個拿著木劍,到處追雞攆狗的小兒呢,一眨眼已經要成婚了。”
“是呢,我也覺得很快。”侍兒粉唇顫動:“外面有人。”
“有人?”古怫然不悅:“外面是誰人?”
回應他的,是一腳破門。
紀一腳將門踹開,身后,龍手持了鐵劍,架在身上沒有什么衣服的鏡的脖子上,一大堆人隨后走了進來。
“這是…”古驚了一下,理智還未回歸,心中已然慣性一般的大怒:“紀!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
“我清楚的。”紀咧嘴笑著:“但是沒法子,若我不快些,那么現在被劍指著脖子的人,就該是我了。”
“哼。”古剮了紀一眼,隨后看向龍等人,臉色陰沉:“你們是什么人,可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可知道我是誰?你們想造反嗎?”
“這里是農會,我很清楚!”飛熒嘆氣:“你是農會的人,是秦王陛下的人,這我也清楚。”
“但現在的形式,你似乎并不很清楚。”
飛熒說著,一邊的兵士已經走上前去,將還在侍兒懷中發抖的古拽了出來,按在桌上。
飛熒看著已經被制住的古和鏡,悠悠開口:“從現在開始,我說,你們二位聽,我叫你們做什么,你們做什么;我叫你們答什么,你們答什么,明白了嗎?”
“完全明白。”臉頰貼在冰冷的桌面,古的腦袋立刻清醒了。
“那么,請問,農會之中,如今可以拉出來多少兵員?”飛熒開口問。
“什么?”古驚叫:“你想要做什么?當真要造反不成?”
鏡此時也很是驚訝,不過他并沒有開口,而是斜眼用眼角的余光看著押解自己的一眾兵士。
這些人…
飛熒有些不悅:“我都說過了,,我說你聽,我問你們答,你怎么還在這亂說話?”
他說著,一腳踹在古的腰間:“記住了,現在是我問,你答,千萬不要說別的。”
古吃痛之下,更加憤怒,長期養尊處優而來的脾氣不容許他向這群莫名其妙的歹人妥協,然而衰朽的身體卻先他的理智一步屈服:“好。”
“那么,農會如今可以拉出來的打仗的兵士有多少人?”
“不知道。”古老老實實回答。
飛熒愣了一下:“你說什么?”
“不知道。”古回答。
一邊侍兒瑟瑟發抖。
龍小心安慰著,并且將她勸說離開。
一旁魏繚見此皺眉,一把將侍兒拉住,按坐在旁邊。
“你說什么?”飛熒高聲問道:“你不知道?”
“我就是不知道啊。”古理所當然而帶有一些委屈說道:“我怎么可能知道呢?這些人應征入伍不是同一批的,當過兵士,接受過訓練,但這都多少年了?當年那些兵士打過仗,年齡上還能否再次服役,是否還在世,是否還能夠為國而戰,都是不確定的,誰也沒法兒計較的啊…”
飛熒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啊——那你能幫我發出一個命令嗎?”
“秦王政需要咸陽的丈夫們應一次兵役,以應對城中謀反的敵人…”
“秦王政已經駕崩了!”古驚叫:“你到底是什么人?竟敢…”
飛熒挑眉:“秦王政還活著,這件事情,我不說,難道你就不知道了嗎?”
“還是說,你是在裝作不知道呢?”
他說著,將秦王政的佩劍拿了出來,放在古的面前:“看見這柄劍了嗎?明白什么意思了嗎?”
古看著眼前的鐵劍,一臉迷茫。
秦王政的佩劍,認識的人不少,但絕對不包括古。
因此,在古的面前的,只是一柄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鐵劍。
至于秦王政的死活…沒在咸陽,就是死了的,在咸陽,就是活著的。
古默不作聲。
飛熒見到他這個反應,皺起眉頭:“果然沒用啊,沒什么人認識秦王陛下的劍嘛!”
“秦王陛下沒有駕崩。”龍認真反駁:“我見到他了!”
“你說真的嗎?”紀好奇問道。
“當然是真的!我會騙你嗎?我會拿秦王陛下來騙你嗎?”龍怒視紀。
紀點了點頭,商議問道:“這樣啊…那么古,你能否幫著秦王陛下的使者召集兵士…”
“不可能!”古斬釘截鐵說道:“秦王陛下已經駕崩了,你們這樣的人絕對是…呃…”
一柄劍從后頸釘入。
一臉憨厚的紀將手中鐵劍抽出來,用衣角擦擦血跡,看著龍,說道:“他不肯發這個命令,那就我來吧,只是,你最好說的是真話,如果你說的是假話,那么我保證,我們兩個一定都要死!我一定會動手的!以秦王陛下政之名起誓!”
龍毫不猶豫,毫不怯懦:“我當然不可能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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