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雪降下。
初雪之前,兵士們便被嬴政遣返鄉里。
這初雪降了,天下一白,于是大半的工作停歇了。
修渠的工作停了,工人們住在不久之前自建的小屋之中,燒著分配的炭,說著話,有些去到城里買了零嘴,此時在火盆前,一面烤火,一面持著。
“去農會中買些炭吧。”絕烤著火對室友們說道:“秦王政發的炭不夠燒的。”
“白日里不燒的話不就夠了?”縮在被窩里的嚙說道:“我白日里叫你們去與我一齊,鑿開冰面釣魚,你們為何不去?非要在屋里烤火,什么也不做,白白的燒了那么多炭。”
“你還說呢!”絕瞪了他一眼:“你昨日就說帶我們去釣魚,結果釣到了什么了?釣了一天,乃翁都快被凍死了也沒見釣到一條魚!”
“那是你不會。”嚙吭哧吭哧地說。
“好好,我不會,你會,那你怎么一條魚也沒釣到呢?”
“哼,那是,是你這新手干擾了我,若是沒有你,我定是能釣到魚的!”
“呵,說的好聽。”絕不再相信這個釣魚佬的鬼話。
他低下頭,吃著自己在城中買來的肉干。
“絕,嚙,明日有活做的,你們做不做?”沒睡著的一名室友開了口了。
“什么活?”嚙一下來了精神了,他看著室友問道。
“是農會那邊,他們說是要舉辦一個甚么疾走的比賽,真是吃飽了沒事做閑的!不過他們要在雪地疾走,那么就需要有人把積雪打掃干凈,然后在地面撒了一層碎土,以防結冰打滑。”
“這事情,估摸著能做個兩三日,聽說日給工錢十五錢呢,你們要不要做的?”
“做,怎么不做!”嚙立刻開口:“不做的話,這一冬天,又是炭又是酒的,豈不是要花手里的錢了。”
“嫌貴你別喝酒啊。”絕撇了撇嘴。
“這樣冷的天,不喝酒如何能活呢?”嚙不滿說道。
“烤火喝熱水一樣能活的。”絕說著,提起炭盆上的水壺,給自己倒了一碗熱騰騰的熱水,美美地小啜一口。
熱水燙嘴,但小口喝來,暖人肺腑。
“唉唉,給我也倒一碗。”嚙見此,也坐起身來:“給我也倒一碗。”
“乃翁偏不給你倒,要喝自己取!”絕冷哼一聲將水壺重新架回火上,半邊身子縮回了被窩。
冬夜漫長,鞠子洲與墨者一同鏟了雪,吃過飯,蒯些大爐燒剩的余火,回到自己房間,安置在火炕之中,又添些柴火,用熱水燙了腳,趁著屋里暖和,慢慢算了賬目,安排了各項的工作,而后拿出新修訂過的計劃書。
雖說在實際的實踐過程中,計劃往往趕不上變化,預料不到具體的變數和正確的走勢,可,大的方向上,一份計劃是十分重要的。
誰人的計劃和路線都不會是百分之百完美,百分之百切合實際的。
鞠子洲所要求的,也只是一份盡可能貼合現實,并且預留出足夠多變數和意外的存在空間的計劃書。
早些時候,他其實就已經能夠感知到了——嬴政已經慢慢地脫離了他的掌控。
這并不讓他感到意外。
在傳授嬴政理論之前,鞠子洲就已經確定了,嬴政是個聰明的小孩。
而聰明的小孩兒,如無意外,轉變為聰明的大人,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而在實際的傳授過程中,鞠子洲知道了,嬴政不是一個簡單的聰明小孩兒。
他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天才人物。
和鞠子洲所知道的,那些十四五歲考進了重點大學的“神童”是一類人。
自己這樣的平凡人,是根本沒法揣摩那樣的天才的進步速度的。
所以,失去控制是必然的。
而且不是難以展望的未來的必然。
而是那種看得見的必然。
更別說,嬴政是一位國家的最高統治者。
真正的資源所有者,資本掌控者,寡頭。
這樣的身份,大過所有的鬼域智謀。
而這樣的身份與這樣的天分疊加起來。
便是如今的現實——嬴政,甫一即位,掌控了些許權力,便已經不是鞠子洲所能夠左右的了。
但,其實一切都還沒有失控。
因為現在,包括最早的計劃里面,鞠子洲其實就是以嬴政不受自己掌控為基礎猜想制定的計劃。
而這份名為《秦始皇帝改造計劃》的計劃,早已經完成了。
如今真正去操控嬴政的,是那份在如今看來,近乎完美的理論,和嬴政心中那熾熱的妄念——他想要掌控一切,想要獲取永生。
想要獲取,就必須找到一條路,然后沿著這條路去奮斗,去努力,一點一點,穩步的,達到自己的目的。
而這道路上的一切阻力…
生產關系的偏激化、斗爭理論的極端化、與矛盾關系的絕對化,將會給予嬴政足夠的智慧和助力。
他會自己去以自己的智慧,完善鞠子洲制定出來的那條路,使自己能夠更加順暢地走下去。
而這種完善,其實是可以預估的。
嬴政想要更多的關系,想要永生,所必須的,是一份絕對的武力。
這武力,大家都知道,只能來自于絕對的多數人。
如此,一個簡單的邏輯閉環形成。
嬴政的一切天資,一切聰明,都會在這閉環之中發展。
他會是這世界的一縷光。
在要求絕對武力的這條路上,嬴政會自己知道的,他需要成為大多數人心目中近乎于神的存在。
所以他需要給予這受苦受難的大多數人以利益、以夢想、以希望。
用這些,來換取他們的忠誠,從而得到他所渴盼的那份武力。
如今,嬴政無師自通一般地安排了兵士們去恤孤院參觀,正是說明,他已經在這條路上走了很遠了。
他開始有意識的,改換自己的根基。
這份有意識,并不是出于鞠子洲的敦促,而是他自己,自發的行為。
關乎根基的道路和行為,從來都沒有后悔這么一說。
就像是那些勛貴們要求嬴政開放土地時候,嬴政無法拒絕一樣,當最廣大的那部分人,開始要求屬于他們的利益和幸福的時候,沒有人可以阻擋。
無論出于什么理由,嬴政,都已經開始喚起他們的要求了。
這是好的。
這說明,自己已經成功了!
鞠子洲慢慢在竹簡上刻畫。
“雖然嬴政失控了,但,理論的灌輸,使他自發的走進了我所設置的陷阱。”
“我,雖然失敗,但也完全的成功了。”
腦袋有些昏沉,鞠子洲寫完這些,爬上床榻。
最新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