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這是徐青城沒來過的地方,也是一座大城市。
跟隨著人流掃過粵康碼,走出車站。
艷陽高照,仰觀無云,青空如碧玉澄澈無暇。早晨八點鐘多便已經有了二十幾度的體感溫度,十分便于人們出行游玩,是個好天氣。
徐青城第一次來這處,舉目四望,看過越秀的火車站之外那廣闊又透出一些蘊藏些微歷史痕跡的樓廈,看過那一茬一茬的人,胸中久違地激蕩起一些豪壯來。
我來了!
效仿過去的偉大者,踐行自己的理想!
他這么想著,深深吸了一口溫暖濕潤的空氣,向火車站外走去。
順著人流出站,站外有許多黑車司機。
有一位中年大叔叫住了徐青城:“靚仔,白云走不走?馬上就開車了,現在上車,二十塊,把你送到家門口!”
徐青城人生地不熟,一時沒有什么目的地,是以搖了搖頭:“不去不去,有朋友在旁邊等我呢。”
大叔沒有猶豫,轉頭向另外一人走去:“靚仔…”
空氣還算清新。
徐青城出站,回頭看了一眼火車站上掛著的大字,轉頭想要開始自己的社會調查之旅。
這將會是一場偉大的旅途!
徐青城胸懷激蕩,意氣風發。
他一步步向外走著,同時拿出手機,與幾名朋友報個平安。
“我到地方了。”
一個名為“倉鼠”的素未謀面的網友在此之前與徐青城約好了晚上一塊兒吃一頓鮮牛肉火鍋的。
此時消息發過去,對方不一會兒便給了個地址。
“白云區,江高鎮,江村。”徐青城看過之后,立刻想要前往。
走了幾步路,背后汗流出來。
感覺有些熱,徐青城于是想要先買瓶水喝。
瞥見出站口不遠處便有便利店,于是舉步上前。
也正是這時候,他看見火車站前廣場角落的躺椅上,睡著一些人。
步伐漸慢。
徐青城靠近一些。
那些躺著的人,大多蓬頭垢面,與這看來干凈整潔的場所有些錯悖。
猶豫一下,靠近了一些。
目光所及,其中一個躺著的人的情況令徐青城愣了一下,忍不住推了推近視眼鏡。
他覺得自己看錯了。
腳步不由自主湊上去。
看得更清楚一些。
胸中激情一下被冰水澆滅。
那是一個看來年紀四五十歲的蒼老男人,身上衣服清涼,腳上趿一雙鞋底已經被磨得很薄,將透未透的拖鞋。
他側身躺在一條長椅上,面前的長椅下放一只不銹鋼碗平底帶把手的碗,碗里稀稀落落放些零錢,有六十塊左右。
這人身形瘦弱,面容蒼老,肌膚有種詭異的白。
最吸引徐青城的,是他脖子上長著一只肉瘤子,此時瘤子頂端破裂,流出泛黃帶著血絲的膿水。
他上身的短袖上,靠近脖子的很多地方也被這膿水染出了濁黃。
蚊子縈繞著他的脖頸飛舞,如遇到鮮花的蜜蜂,行止戀戀。
這人沒有任何動作,也不驅趕蚊蟲,只安穩睡著覺,與徐青城平日所見,農村里曬太陽午睡的老頭沒有任何分別。
徐青城忽然有些作嘔。
他早飯還沒有吃,大熱的早晨,身上忽然有寒冷感覺。
他回頭看了一眼關卡重重,守衛嚴密的火車站。
分明是一處,卻覺得那中間的人與面前的這人是在兩個世界。
徐青城站在世界的邊緣,站了一會兒,最終轉身,去到一邊的早餐店里買了包子和豆漿,又抽了一百塊錢放在這人身下的鐵碗里。
這一百塊錢,他知道可能這人并不能收到,即便收到也沒辦法幫到他什么。
徐青城也不是想要幫他什么,只是用這點錢,買自己一個安心。
我還真是…有點虛偽。
徐青城這么想著,逃一樣的離開火車站,跑到公交站牌處,用手機查了路線,乘車前往目的地。
越是逃離火車站,胸中作嘔的生理反應越是衰微。
久久,這種沖動方才平息。
到達江高時,已經是晌午十點左右。
徐青城感覺到了饑餓,于是下車之后在街邊的小店吃了一碗牛雜粉。
老板聽口音是東北人,牛雜粉挺大份,此時卻不能填飽肚子。
徐青城于是多要了一份。
兩份粉,三十塊。
這便是早餐了。
吃過早餐,徐青城開始在這附近找住處。
手機上顯出最便宜的單間是七八十塊的。
但七八十塊的房間似乎都沒有空調。
徐青城擦了汗。
后背已經全然濕了。
這樣的天氣,沒有空調不成的吧?
他想著,花一百一十八塊錢定了一間酒店單間。
訂完之后,又有些后悔。
——剛來到這里,啥也沒開始做,就已經花了兩百多塊了。
有點頭疼的。
想了一下,覺得不能空擲時光,于是便去四下里尋找自己所想要調查的“大神”。
江高鎮,雖然說是一個“鎮”,但其實與徐青城慣常所見的“鎮”很有一些不同。
作為一個鎮子,這里太繁華。
甚至比徐青城所在的市都毫不遜色。
不過,大城市里面嘛,也可以理解。
他這么想著,往各處找尋。
一個多小時,礦泉水喝了三瓶,終于是找著了幾個人。
那是在一處城中村的小花園里。
幾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男人躺在公園石條凳上睡覺。
徐青城想了一會兒,決定坐在這里等他們睡醒。
一點多鐘,這幾個年輕人還沒醒。
徐青城卻已經餓的不行。
又熱又渴又餓。
與“倉鼠”講過幾句話,徐青城決定先去吃個午飯。
汗出浹背,咸澀的汗水浸入眼眶,眼睛酸疼。
中飯是在不遠處的小館子吃了一份豬腳飯。
徐青城第一次吃這種東西,他素來吃肥肉有干嘔情況,于是點的是一份十二塊錢的白斬雞飯。
雞肉很鮮嫩。
就著冰啤酒,徐青城吃得暢快。
然而吃過飯之后,他再回到小公園去看時候,那幾名年輕人卻大多已經離開,剩下的只有兩個人。
回來之后不久,不到四點鐘的樣子,兩名年輕人醒來了。
徐青城于是湊上去與他們套近乎。
兩名年輕人很是謹慎戒備,對于徐青城這般無故湊上來獻殷勤的人,他們似乎有著萬分的厭惡與警戒。
近乎理所當然是沒套上。
徐青城買了兩瓶飲料,兩名年輕人也不肯接。
直到片刻之后,一名年輕人的肚腸鳴叫。
他餓了。
這時候,徐青城說道:“其實我是一個調查記者,是部門專門委派前來調查你們這些躺平的大神的生活狀況的,你們如果愿意配合我做調查的話,我會給你們一些報酬,作為誠意,我現在可以請你們吃一頓飯。”
兩名年輕人依舊戒備。
徐青城說道:“不如你們找個館子,咱一塊兒去吃個飯,一邊吃一邊聊?”
“你是記者,你有證嗎?”一名年輕人揉著肚子,有些意動。
饑餓,是人世間的大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