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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高危毋仿

  大朝會,嬴政一句一句地朝著一群應聲蟲發表自己的意見。

  下面的應聲蟲們上報了各地開始出現的亂象。

  他們將這稱之為,“小小動亂”,說是以前也有過的“國中之毒”的余毒。

  不過,因為王上以工代賑,抽調各地成年丈夫來咸陽周邊修建水渠的舉措,今年的國中之毒所引發的亂象,已經是非常溫和,所以王上不必多慮。

  嬴政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拿出了趙、韓、魏等各國派來的水文學者與秦國的水利匠人、水文博士們共同擬定出來的方案。

  相比起辭藻華麗的虛言,這份方案,在朝堂眾人的眼中,要有價值,也有說服力的多。

  于是大家關注的重點一下子從勸慰秦王不要在意各地的動亂,變成了關于這份方案的實施。

  這份方案是極優秀的東西,看得出這些專業人士是很認真很自信地考慮過修建水渠的方方面面。

  因為相對而言比較完備,所以這份方案的可實施性也很強。

  唯一的問題是…秦國目前的力量,想要將這份方案徹底落實,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需要填入極多的人力,需要耗費三到五年的時間。

  這一點,是跟大家的利益不相符的。

  因為大家等著今年秋收之后聯合起來倒逼嬴政開放土地制度的改變,然后召集人開荒。

  “諸卿,覺得這份修渠的計劃如何?”嬴政看著眾人將方案閱覽過一遍,于是開口詢問眾人意見。

  原本熱火朝天的議論頓時寂靜。

  眾人坐在大殿里,紛紛靜靜地低頭看著自己。

  熊啟環顧四周,見到無人打算起身發表意見,于是他有些失望地嘆息:“王上,臣覺得,此計劃,文采斐然,主筆者必是大才!”

  他說出這樣一句話,并不出乎嬴政的預料。

  ——華陽太后做事是很有魄力、也很徹底的。

  隗狀看著熊啟做了出頭鳥,有些嘆惋。

  真是可惜了一個有能耐的人。

  “文采斐然?”嬴政輕笑。

  “一卷修建水渠的實用性的文章,卿說,它文采斐然,是否也就是說,它除了文采之外,再無值得一贊的地方呢?”

  “臣不敢。”熊啟揖手,躬身,低頭。

  下面坐著的人,議論聲又起。

  嬴政歪了歪頭,面前十二旒珠微微晃動,發出響動。

  他手肘撐在椅背上,用手掌撐著臉,像是看笑話一樣地看著熊啟,并不說話。

  議論聲慢慢弱下去。

  議論聲消失了。

  熊啟保持著躬身的姿態。

  秦熹吃著柿餅子,看笑話一樣的坐在那里,臉上掛著冷笑。

  李充低下了頭,司馬照用小刀剔了剔指甲里的灰。

  趙高將朝中百官的反應一一瞧在眼里,記在心里。

  冷場。

  氣氛逐漸凝重。

  嬴政靜靜地坐著。

  熊啟靜靜地站著,他額角滲出汗液。

  沒有人知道嬴政是什么想法。

  沒有人知道嬴政打算怎么做。

  在這個時間段里,所有人都不會違逆嬴政的意志。

  因為大家都知道,他可以在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里,帶給大家前所未有的巨大利益。

  為了這份巨大的利益,任何與嬴政作對的人,任何有可能惹怒嬴政、使他氣到暴斃,任何想要對他不利的人,都是大家的敵人,都是最好活不過今天的!

  而在這個時間段里,正面硬抗嬴政,正面駁斥嬴政的人,則會在嬴政不能給大家帶來巨大的利益之后,取得極大的威望。

  就好像,先前嬴政在秦軍大勝的時候,給先王異人潑冷水一樣。

  這種刷聲望的舉措,可以迅速獲取到巨大的利益不假,但它還有個不太好的點,就是風險高。

  第一個這樣做的人,危險尤其高!

  所有人都幾乎屏住呼吸。

  他們在等,等嬴政的反應,也等熊啟的下場。

  這種第一個吃螃蟹的人的下場,會直接影響大家接下來的舉措。

  許久,嬴政打了個呵欠。

  他依舊用手撐著自己并不大的臉蛋:“不敢?”

  “臣不敢!”熊啟忍不住有些喜悅。

  “這種廢話,是誰人教授你的?”嬴政懶洋洋地問。

  “評判別人辛辛苦苦寫出來的東西,貶斥它為一無是處,若是你將這方案條分縷析,證實了它是不可行的,證實了它是不切實際的,證實了它是錯的,那么你的意見,朕從善如流。”

  “但你全盤將其否定,卻又講不出任何一條它的不對…”嬴政坐正了身子,俯視著熊啟:“你又說你不敢?”

  “你是否在戲弄朕?”嬴政這樣問道。

  “臣不敢!”熊啟腰身彎得更低了。

  他眼角的余光瞥過早有定議,說好了要為自己求情得人。

  然而這些人根本沒有一個敢看他一眼。

  “叫你說出這份計劃的不是,你說你不敢;說你是在戲弄朕,你又說你不敢?”嬴政笑呵呵的,他搓了搓臉蛋,似乎有些困倦:“若是仍舊找不出理由,想不到借口,那就請你去死!”

  過了一會兒,嬴政好奇寶寶一樣問道:“朕賜你死,你講,你敢不敢?”

  “臣…”熊啟啞口無言,心中百念紛雜。

  “還是不敢么?”嬴政站起了身,似乎有些憤怒:“你還說你不是在戲弄朕?”

  華美的大殿中,暖意融融,熊啟的心底,寒風凜凜。

  隗狀見狀,起身一拜,說道:“王上還是請息怒,氣壞了身子是不值當的!”

  “隗狀?”嬴政將目光從熊啟身上抽離:“怎么,你是要為他說情?”

  “臣絕無此意。”隗狀躬身:“只是陛下,醫家講忿怒壞臟腑!”

  “原來如此。”嬴政恍然大悟:“原來忿怒會損壞身子。”

  “正是如此,王上還請息怒啊,為這種居心叵測之人氣壞了身子,不值當的!”

  熊啟面頰抽搐。

  “是這樣嗎?”嬴政疑惑問道:“那么隗狀,朕問你,朕要是想要賜你死,你是敢應,還是不敢呢?”

  “臣當然不敢!”隗狀立刻笑瞇瞇回答:“臣還沒有活夠呢。”

  “而且,臣不敢,這也是有理由的!”

  “哦?不敢還有理由了?”嬴政虛心求教:“你且講一講?”

  “一則,臣怕疼,幼時吃肉時候,臣的手被餐刀割破,疼痛難忍,此后臣一連三年都不敢見著餐刀,三年都不曾食肉。”

  “被梟首,是比餐刀割破手還要疼痛的,臣當然是不敢嘗試的。”

  “二則,臣不像是這人,居心叵測,臣是忠心陛下的,臣乃是忠臣,是純臣,臣不僅對陛下修渠的事情沒意見,更對陛下要改革地制、兵制的事情沒有任何意見,臣是完全支持陛下的,臣對于陛下的任何政令都沒有意見。”

  “三則,臣覺得此前見到的修渠的方案很好,很妙,很實用,就是有個缺點,花錢,費人,所以臣覺得,臣應當為陛下分憂,臣要捐錢,要捐人!”

  “有此三條,臣覺得,臣不應該死,臣應該活著!”

  “更何況,我家中的那個年方十六的妾室還等著我晚上回去給她畫眉涂脂呢!”

  “臣的理由,夠嗎?”

  “夠了。”嬴政喜笑顏開。

  熊啟面色蒼白。

  玄鳥隳羽翼,啼鳴裂空穿石,摧破道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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