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月的巴地,氣溫已經上升,樹葉重新長出,草木復蘇,因此,人類的室外活動也頻繁起來了。
農村里的集市,是區別于縣城之中常駐性的商賈的,這里販賣的東西,也并沒有太強的專業性,賣菜的可以同時買些草鞋、賣飴糖的,也可以兼職賣幾條鮮魚。
使用貨幣的情況很少見,更多的時候,是以物易物。
因此說,即便是集市,在鞠子洲眼中,也更像是交流互助會。
大家將自己多出來的或者用不到的東西拿來換取一些急需的物資,以確保生活的繼續進行。
在這其中,鞠子洲注意到,賣山貨的,多是一些衣著打扮與普通秦人不太一樣的人。
頭發并不結髻,衣服并不完全如秦人格式,有些身上有青黑色紋身…
這些…
“這些是巴人?”鞠子洲找了相熟的售賣草鞋的一位名為灌的青年問道。
灌看了一眼鞠子洲指的人,點了點頭:“是的,他們是巴地的本地人,平時與部族居于山中的。”
“他們看樣子…”鞠子洲猶豫一下,說道:“也是極其守規矩的吧?”
“對啊,巴人都是不錯的呢!”灌說道。
巴人看起來也是老老實實的在易物,有些給錢,有些用山貨換取少量鹽巴,有些則是兜售皮草。
沒有傳言當中的彪悍勇武模樣,反倒是,除卻衣著、發式之類的文化屬性,其余都與一般的秦人相差仿佛,甚至氣色上看來更差一些。
鞠子洲給爭流買了飴糖,而后在不大不小的集市上慢慢行走,眼見著那些巴人也是認認真真地講價錢,明明白白地做生意。
不久,他去與巴人交談。
那巴人雖然有些驚異于鞠子洲的一些問話很沒有常識,卻還是看在他已經腹前買了自己的山菇的面上愿意回答。
諸如,吃什么,捕獵吃不完的那些肉做成腌肉的流程、如何獲取到衣服、一年能夠收獲多少糧食…
都是一些傻問題,巴人照實話回答。
鞠子洲慢慢問詢,問過一個之后,轉而去問第二個、第三個。
集市上一共見有十七個巴人,鞠子洲只來得及詢問其中七人,集市便已經散去。
徐青城看著鞠子洲對巴人們反復的問來問去,一時間只感覺百無聊賴。
以他的聰明才智,當然看得明白鞠子洲問詢這些問題的目的。
這是為了搞清楚真相,弄清楚巴人們的生活狀況。
可是,搞清楚了又能怎么樣呢?
你還能讓山里人搬出來居住么?
晚間,晚食前后,鞠子洲正在做飯,灌忽然來邀請鞠子洲去他家中吃一餐晚食。
鞠子洲于是慢慢為爭流和徐青城做了晚飯,跟隨灌去往他家。
進門之后,是一個小方桌,一個散發紋身的巴人青年坐在那里慢慢切著腌肉。
桌上,與此時的分餐制格格不入的幾個公用大陶盆,盆子里香噴噴的燉錦雞、虎鞭、山豬肉、山菇等菜式閃著亮晶晶的油光。
這樣的豐盛…
鞠子洲皺了皺眉。
這樣豐盛的菜食,一般的農家非到重要日子是置辦不起的!
而在這樣的場合里出現的人…
鞠子洲想了想,抖了抖衣襟,施施然落座于主座之上。
灌見到鞠子洲落座主座,很有一些驚訝,但他訥訥未敢開口說什么,只是催著自己的爹娘盡快燒菜,并把酒水呈上,陪著坐在旁邊。
那巴人青年見到鞠子洲一言不發便堂皇地坐在主座之上,頓時變得拘謹起來,忸忸怩怩,像是憋著什么話想說,但又不敢說。
巴人青年看了灌一眼,眼里是不太會掩飾的催促之意。
鞠子洲朝著端上來菜的灌的母親微微頷首示意,而后又看了一眼躲在門口處眼巴巴地往桌上的肉上看著流口水的灌的一雙小兒女,伸手將那一盆燉得肉香骨酥的錦雞端起,忍著燙,拽下肥乎乎的錦雞的兩腿雙翅,朝著兩個小孩子招手。
兩三歲的小孩子早已經渴盼多時,一見大人招手,也不去辨認招手的人認不認識,只管朝前走。
灌豎起眉頭,剛想起身對著自己的小兒女說什么,便被巴人青年一下按在肩頭。
灌看了一眼巴人青年。
巴人青年搖了搖頭,憨厚中帶著狡黠地眨眨眼睛。
“好吃嗎”鞠子洲看著大口啃雞腿的一雙孺童,問道。
女童啃了幾口,聽到鞠子洲的問話,這便羞答答地笑著將自己啃過一口的雞腿呈給鞠子洲。
那意思,分明就是要分食。
鞠子洲笑了笑,油乎乎的手掌捏了捏女童的臉頰:“你吃吧。”
男童有些不舍地一手將雞翅膀背在身后,一手將雞腿遞給鞠子洲。
鞠子洲看著他沾著油水的紅潤小臉,左右扯了扯他的臉頰,而后拍拍他的腦袋:“吃吧,不夠吃了再來問我要。”
“好。”小孩子不懂得客氣、作假,當下便笑出聲來,繼續抱著肉嘟嘟的雞腿啃食。
鞠子洲斂去了臉上笑意,平靜地看著巴人青年,問道:“你請我何事?”
鞠子洲雖然一直以來行事風格都像是個老農,但此時面色一轉,整個人里外煥然,透出一股子極具壓迫性的氣勢。
巴人青年是個膽大的,吃飽了肚子,他是敢拿著銅匕朝山君、熊瞎子沖鋒的,然而此時鞠子洲一句話之間,那種頤指氣使的上位氣勢竟叫他有些駭然,半句不敬、半點虛言都不敢說。
訥訥地張了張嘴,好半天,才說道:“我…我聽說您…在打聽我們山里人的事情…”
“所以呢?”鞠子洲沒有冷著臉,而是和氣問道:“不要急、也別怕,慢慢的說一說你的問題,講一講你們山里人的難題,看看我能不能幫到你們。”
鞠子洲越是如此,巴人青年就越是拙口訥言,不敢言語。
鞠子洲見他不開口,于是轉而看向灌。
灌見到鞠子洲看了過來,目光對上,不知怎地,見到那笑容,一時間對小兒女的氣霎時間消失無蹤,背后從尾巴骨到脊柱,再到大腦,一個激靈打過來,好多預備了的說辭也全忘卻,只是看著那和善的笑,說道:“我們想…您是不是要跟山里人交易些皮草、山貨…”
鞠子洲恍然,點了點頭:“這么講,山里頭如今物資吃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