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細節,異人沒有想要同鞠子洲爭論的心思,于是略過不提。
又追問了幾處權力分配的細節,以確定鞠子洲口中的“富民以強國”的思路是具有現實意義和可行性的,于是異人放下了心來,他慢慢推問著,解除了自己的一些疑惑,但又沒有逼問鞠子洲太多。
愿意將自身所學貢獻出來是一種好事,既然有了開頭,那么后面的事情就大可不必著急。
有了第一次,還怕沒有第二次嗎?
異人低姿態地將鞠子洲送離。
“所以太子殿下不殺我,是因為鞠先生不愿教您殺我?”徐青城慢慢轉悠著一只銅爵,看著杯子里的水酒卷起水渦,目不轉睛。
嬴政點了點頭:“是這樣。”
徐青城思考片刻,向嬴政提出辭行。
“叨擾許久,在下也該回家了。”徐青城躬身一禮:“希望有生之年,能夠見到鞠先生與太子殿下大愿得償。”
“你回家去做什么”嬴政問道:“如果沒事情做的話,我這邊有個差事,想要煩請你幫忙。”
“太子請講。”
“去保護我師兄吧。”嬴政說道:“他的武功,我是問過詢的——他的武功,對付一兩尋常人還算足夠。”
徐青城撓了撓頭:“不太好吧,我也很文弱啊…”
嬴政笑著搖搖頭:“此一次,我師兄是要去往巴郡,做一次‘社會調查’,你可跟他一同,見一見他的手筆。”
徐青城咂咂嘴,沒有說話。
“另外就是,我師兄不喜歡拿錢,使你去,也是有一番想叫你替他掌錢財的打算。”
徐青城忽然有些口渴,喝了一口酒。
“此一次,我父王約莫是要給我師兄美玉五方,黃金五十斤做川資的,不過這么多錢,帶肯定是不好帶,我師兄也并不是一個很喜歡坐馬車的人,你們大約是要仗足而行,最多是牽兩匹馬馱運,這馬…我父王是有四匹‘龍馬’的!”
馬高八尺,稱之曰龍。
這龍馬,便是世上一等一的駿馬,千金難買的那種。
徐青城深吸一口氣:“不知道鞠先生喜歡什么樣的鞋子,我過會兒買鞋履時候,多買兩雙送他,以免他路上少了鞋履,磨損了腳底。”
嬴政笑了笑。
“所以你要跟我一齊上路?”鞠子洲一邊吃面條,一遍看著徐青城:“你可要搞清楚了,我這一路可不是去享福的,很多時候,你拿著錢也未必能花得出去。”
“瞧你說的。”徐青城看了一眼鞠子洲碗里的面條和醬菜,問道:“這什么東西”
“麥粉和水,做出來的。”鞠子洲笑了笑:“最近太子政在農會內部組織了許多人制這些東西,又烤又煮又蒸的,這是其中的一種吃法。”
“好清淡啊。”徐青城睨了一眼鞠子洲的飯食,說道:“我并非是為錢財才愿意答應保你的。”
“哦。”鞠子洲點了點頭:“說起來,你在楚國平時都做什么?”
“平時沒什么事情啊。”徐青城掏了掏耳朵:“也就是打打獵,讀讀書,平時曬曬太陽。”
“不從事具體勞動么”鞠子洲問道。
“什么具體勞動?”
“種地、砍柴、曬鹽、釀醬。”鞠子洲隨便說了幾樣。
徐青城搖了搖頭:“這些事情,事有專司之人,我為何要做?我讀書是為天下之大,非是為糊一人之口。”
鞠子洲點了點頭:“我打算吃飽了就啟程,你要不要吃點?”
徐青城看了一眼鞠子洲吃的面條。
棕白色,水煮之后有些亮晶晶的光澤…好像也沒什么油水,太素了吧?
“嘗嘗也好。”徐青城說道。
午飯之后,兩個人牽了兩匹高頭大馬,拿了驗、傳、令、信等物件,啟程向巴郡。
巴郡,與蜀郡相連,一般并成為“巴蜀”。
此處對于秦人而言,原是不毛之地,所轄之民,也多是未伏王化的蠻人。
因著受到朝廷管制不多,所以郡民普遍少有文化積累,性情較之秦人,更加淳樸——而淳樸的另一面,叫做愚昧。
愚昧與迷信是一體兩面。
他們這些文化積累越少的人,往往越是信奉一些亂七八糟的神靈,虔誠到可以為之獻出生命。
這種風氣之下,人是最容易悍勇起來的。
因為他們頭上有“神”,所以根本就不怕死,遇事的準則多數時候也并不是什么法律情理,而是拳頭、和一些部族里野蠻的規矩。
此一次的叛亂,說是叛亂,其實不如說是,一些原本就不服管教的墊江巴人,殺掉了欺負自己的秦國官吏,逃回深山部族里面去了。
這種叛亂,在以往,是時常發生的。
秦國立國數百年,吏治一直都不好,巴地的官吏,也好不到哪里去。
吃拿卡要基本操作、欺上瞞下家常便飯、也就是平時,巴人們念著在山外種地有一份收成,可以購置鹽巴、醋、布等基本的生活用品,才寧愿受著秦國上下官吏的欺負種個地。
若是秦國官吏的欺侮達到一定程度、或者糧食歉收,巴人們立刻便會翻臉,不再接受盤剝,逃回深山。
今年是大旱,巴人們見著糧食不會有收成了,而秦國的大小官吏們該吃該要的,并不會因為天時不好而減少。
于是巴人們便不受這種委屈,轉而殺官跑路。
這些,便是當地的大致情況。
當然,這也只是鞠子洲根據秦國給予的一些信息自己推測的東西,他不敢說這肯定是準確的。
將這些講與徐青城聽,徐青城也只是問了幾句問題,便不再關注。
——很少有人會關注巴人們反叛的理由。
他們關注的,更多的還是反叛本身。
“秦王肯定是要嚴辦的!”徐青城不無惡意地說著:“叛亂在一國之君的面前,是最大的罪,無論他們有什么理由,他們都不應該選擇反叛!”
“因為反叛本身,就是對于秦法、對于秦國的最大侮辱和傷害!”
徐青城慢慢說出這些話的時候,他們已經遠離了咸陽。
這是他們離開咸陽的第九天,荒郊,但并非野嶺。
農田阡陌相連,遠處能看得到一座小村。
到了飯點,村里稀稀落落的兩三柱炊煙升起,徐青城精神一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