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換上了還未干的衣服,依舊在做飯的銅鼎前架起臨時的高臺,站在高臺上用自己稚嫩清亮的聲音講話。
上千工作了一天的成年人努力的仰起頭看著這個小小的身影,試圖直接聽到他的話。
鞠子洲站在王宮宮墻上朝下看,一邊的王翦卻又轉過目光過來看他。
王翦其實也挺好奇鞠子洲與嬴政之間的關系。
雖然名義上,鞠子洲與嬴政以師兄弟相稱,但王翦觀察留心了一天,總也感覺這兩個人不像是什么師兄弟。
至于像什么…不好界定。
但王翦記住了一些鞠子洲與嬴政討論的理論。
好片刻,底下秦吏們一遍遍重復嬴政的政令,并且災民們稍微熟練一些地排成長隊開始領工錢并吃飯。
空氣里彌漫的是肉香味和白米粥香,鞠子洲仔細看了一下下面秩序井然地模樣,松了一口氣,忽地又想起什么,轉頭看著王翦說道:“王驃騎,勞煩你把王上派來的人分成三班,今天晚上盯守底下這些災民。”
“鞠先生是怕他們飲酒惹事嗎?”王翦問道。
鞠子洲搖搖頭:“區區幾兩黍酒,根本就不可能讓他們喝得酩酊大醉,主要是今天還發了工錢,我是怕他們之中有人生出偷盜之心。”
“原來如此!”王翦點了點頭:“卑下這就去做。”
王翦躬身一禮,隨后便去安排手下值夜班。
嬴政這時候走了上來,換過一身衣服與鞠子洲站在一塊。一高一矮的望著底下地災民們。
“以工代賑的話,以目前的勞動強度和勞動時長,足以讓大部分成年男子精疲力盡,沒有惹禍生事的念想與體力。”
“所以不需要太多的兵力來防備他們?”嬴政問道:“可是我看你還是皺著眉,還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嗎?”
“天黑了!”鞠子洲嘆氣:“入夜之后氣溫會更低。”
“什么意思?”嬴政問道。
“這種天氣里,盡管我們在上面搭了草席棚子,災民們不會直接淋雨,但安置點的草席棚子的四面是透風的!”
“氣溫變低之后,很有可能有些體弱的人會被凍死!”鞠子洲搖了搖頭:“即便不被凍死,凍傷,得病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我在想,這部分人應該怎么處理。”
“這種天氣可能有人凍死嗎?”嬴政不敢置信:“天氣轉涼是沒錯,可是如今算不上太冷吧?”
“不冷也不意味著不會凍死人。”鞠子洲嘆氣:“王后那里調來的干柴還剩多少?”
嬴政招招手,侍立一旁的熊當立刻拿來了賬本。
嬴政完全無視熊當詫異的眼神,將賬本遞給鞠子洲:“你自己看吧,這種事情我是不擅長的!”
鞠子洲拿著賬本看了半天,嘆一口氣:“按目前的情況的話,米、醋、油都是不怎么夠用的,其他都還好…你晚一會兒去找找秦王,看看國庫之中的物資批下來了沒有。”
“行,那會凍死人的問題怎么解決?”嬴政好奇問道。
“燒熱水!”鞠子洲說道:“如今收攏的災民雖然有數千人之多,可災民多聚在一起,占地其實不多,我們搭的草席棚子是完全足夠的,既然足夠,那就不妨把他們同圍棋一樣分成一塊一塊,發與他們木板草席和最簡單的葛布,而后讓人居住在圍棋的格子里,在棋線縱橫交點處架起火,使兵丁站崗,徹夜燒熱水,有寒冷者自然聚攏于火堆旁,既可以飲熱水,又可以烤火。”
嬴政想象了一下,點點頭:“那就按你說的辦吧。”
“另外還有一點!”鞠子洲說道:“吃喝解決了…拉撒的問題還在,你馬上叫人去在附近挖出公廁,宣講一下,讓人只能在我們挖出的茅廁里方便,不可在公廁之外方便…違者罰一錢。”
嬴政皺皺眉:“還要管這個?”
“不止要管這個,明天還要想辦法讓他們沐浴。”
“感覺好麻煩…”嬴政抱怨。
他抱怨是應該的。
這個年齡的小孩子,討厭這些雞零狗碎的東西才是正常的。
“人聚在一起之后,需要注意他們的一切問題,尤其是干凈不干凈的問題。”
“為什么?”嬴政問道。
鞠子洲回答:“因為不注意的話,很可能會出現瘟疫。”
嬴政茫然。
鞠子洲暫時沒有教授嬴政理工科知識的打算,因此他只是說道:“這部分東西沒有什么可以講的,你記住就行了。”
嬴政點了點頭:“那我去見一見秦王陛下了。”
走出鞠子洲視線的那一刻,嬴政嘆了一口氣。
他有些失望,沒能從鞠子洲嘴里套出更多的知識。
不過即便如此也已經夠用了。
通過鞠子洲目前救災時候的具體安排,嬴政大致就已經可以確定鞠子洲對于對于一般平民的態度,并且從中獲知鞠子洲是有著掌控許多人的能力的。
他能通過自身事無巨細的安排來給數千災民以像樣的生活,自然也就意味著,他有著統御和把控這千人的能力。
這種能力…如今的嬴政自己都不具備!
這種能力…嬴政嘴角勾起。
自己這個馬恩學派…很有意思啊。
基礎的課程都是在教授如何理解世界最本質的那部分。
手段上,鞠子洲所表現出來的一切都無疑說明了這個學派對于以少數人統治多數人的手段也是有著深刻了解的。
分化、挑撥、互相競爭、互相淘汰…這些手段,盡管在鞠子洲口中只不過是幾個字,但嬴政絕對相信,鞠子洲愿意的話,他可以輕易的將這些詞匯展開解釋——就像“以工代賑”一樣。
但鞠子洲不解釋。
不解釋的理由有很多,有些人可能是無法解釋、沒有能力解釋。
但嬴政覺得,鞠子洲的不解釋,純粹是因為他看不上這些東西。
“熊當,你說,我師兄今天所展現出的能力,在秦國的朝廷里,算是個什么水平?”嬴政玩味問道。
熊當正為嬴政撐著傘,忽然聽到這個問題,下意識回答道:“秦國沒有鞠先生這樣的人物!”
嬴政咧嘴笑了笑:“是嗎?看來我師兄的能力是極高明的咯?”
“確實。”熊當嘆了一口氣:“我活了這么大,都沒有見過不殺幾個人、以苛法立威就能統御數千人的存在。”
嬴政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原來馬恩學派還教人這樣的能耐。
自己如今已經學了的東西并不算多,嚴格意義上來說只有“生產關系”這一部分。
下一課…嬴政抬頭看天。
到底是講“矛盾”呢?還是講“生產力”又或者別的一些什么呢?
我好期待啊,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