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魏多奇節,倜儻遺聲利。
共矜然諾心,各負縱橫志。
結交一言重,相期千里至。
綠沉明月弦,金絡浮云轡。
吹簫入吳市,擊筑游燕肆。
尋源博望侯,結客遠相求。
少年懷一顧,長驅背隴頭。
焰焰戈霜動,耿耿劍虹浮。
天山冬夏雪,交河南北流。
云起龍沙暗,木落雁門秋。
輕生殉知己,非是為身謀。
——《結客少年場行》虞世南〔唐〕
黃昏時分,白復抵達馬嵬坡官道驛站。平日里用來歇腳的幾處客棧,此時已全部被軍方征用。南來北往的商販只能在田野里埋鍋造飯,湊合一晚。
篝火生起,眾人圍坐火堆,烤火取暖。一名皮貨客商性起,讓伙計取出兩只酒囊,招呼眾人共飲。
幾口燒酒下肚,大家話也多了起來。
私鹽販子一仰頭,狂灌一口,罵道:“他奶奶的,老子的買賣正干的風生水起,就趕上胡狗造反,這兩年砸下去的血本全沒了。”
鹽販身旁之人,接過酒囊,道:“天下承平已久,胡賊突然造反,大唐毫無防備。賊兵所向披靡,勢如破竹,起兵才三十多日,就席卷大河南北,輕而易舉拿下東都洛陽。
朝廷花巨資養的兵將,不堪一擊。尤其是高仙芝、封常清這兩位平日被渲染的神乎其神的名將,也被陛下斬于陣前。可見所謂的盛唐名將,不過爾爾。”
另一壯漢嘆道:“戰事如此不堪,實乃宦官誤國。要不是邊令誠這個閹狗,封高兩位將軍怎會含冤而死?
十二月十八,封常清將軍被殺時,我就在刑場。劊子手舉刀時,封將軍遙望長安,嘆道:‘常清所以不死者,不忍污國家旌麾,受戮賊手;討逆無效,死乃甘心!’說罷,從容赴死。”
眾人對望一眼,心道:“此人原來是逃兵。”
壯漢旁邊一名彪悍大漢,瞥見眾人表情,怪眼一翻,道:“不錯,我們是逃兵,可是不逃怎樣,當待宰的羔羊嗎?死在敵手就算了,死在自己人手里,實在窩囊。
你覺得我們是因為怕死才當逃兵嗎?
丈夫行不改姓,坐不更名。我乃高仙芝將軍座下親兵校尉張化斤,追隨高將軍十數年,遠征西域,經歷的大小戰役超過百場。
高將軍戰功赫赫,為大唐立下汗馬功勞。賊鋒勢不可擋,為保京師平安,將軍才棄陜郡,守潼關,并無大錯。可朝廷怎么對將軍的?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邊令誠這個閹狗帶了一百多名陌刀手,才敢來軍營宣旨,將高將軍綁赴刑場。
到了刑場,高將軍大呼道:‘我遇敵而退,死則宜矣。今上戴天,下履地,謂我盜減糧賜,則誣也!’
三軍將士齊聲怒吼,為將軍鳴冤。邊令誠不顧三軍將士懇求,定斬不饒。
刑場上,封將軍剛行刑完畢,尸身被一張簡陋的草席包裹。高將軍走到封將軍身旁,道:‘封二,子從微至著,我則引拔子為我判官,俄又代我為節度使,今日又與子同死于此,豈命也夫!’
說罷,傲然一笑,引頸就戮。
皇帝老兒,如此無情無義,我張化斤才不給他賣命!從高將軍被殺當日,我就下定決心,脫離軍隊。這天下是李唐的天下,干我何事?”
白復只覺張化斤樣貌聲音頗為熟悉,搜索回憶,終于想起。此人正是當年在吐蕃邊界,率隊抓捕‘二王’的將官。
松州川主寺一戰中,張化斤校尉與胡長岡聯手,救下青城弟子,誅殺王占山、王占河兩兄弟。
時隔多年,沒想到今日竟然在此遇見。
白復正要上前相認。張化斤校尉對眾人一抱拳,道:“既然行跡已露,不便久留,告辭!”說罷,帶領幾人匆匆離去。
這幾名逃兵一走,眾人想到朝廷昏庸,奸佞當道,再無談興,喝了幾口悶酒,圍在火堆旁,合衣睡去。
白復將眾人之言中,涉及軍情的線索逐一整理,琢磨分析,心道:“忠嗣師父曾道:‘城有所不攻’乃是造反兵法。
造反的關鍵就是快。軍隊應縱深穿插,不可步步為營。哪怕不要補給,也要迅猛如電,直插京師。只要把京師拿下,百官俯首,勤王大軍就會癱瘓,天下州府就會順勢而降。
武周一朝,徐敬業造反,麾下謀士勸他直取洛陽,此乃造反成功唯一的可能。徐敬業卻想攻下常州,鎮江,南京,割據東南,以成帝業。
不少反對武曌的忠臣良將本想率軍響應,一看徐敬業胸無大志,只求偏安一隅,就無人追隨了。
安祿山鼠目寸光,攻下洛陽,忙于籌劃登基之事,試圖樹立大旗,與李唐朝廷分庭抗禮。
看似是為師出有名,號令天下。然而此舉,無疑為備戰不足的李唐朝廷,提供了喘息之機。
倘若玄宗能趁機調整戰略部署,號令天下軍隊勤王,調撥財貨糧草,并將臨敵決斷之權交予陣前主將,盡量不遙控、不掣肘,戰局立刻就會改變。
安祿山大軍雖然初期節節勝利,但師出無名,民心背離,損耗慘重。大唐兵源充足,糧草豐盈,時間一長,胡人大軍必敗。
只可惜,玄宗被情緒控制,被奸佞蒙蔽,緊要關頭臨陣斬將、自毀長城。照此下去,哥舒翰將軍的結果也不會好到哪兒去,戰況會進一步惡化。
倘若潼關失守,東線無險可守,長安定會淪陷。想到胡人鐵騎襲來,大軍肆虐,生靈涂炭,白復不寒而栗。
白復苦思冥想之際,只見數里外馬嵬坡驛站方向,火光沖天,殺聲四起。
十幾人鞭馬逃竄,朝火堆方向奔來。身后數百名騎兵追逐而至。騎兵張弓搭箭,弩箭呼嘯而至,將奔逃之人,射的人仰馬翻。
騎兵呼嘯而來,毫不留情,手持馬刀,將落馬之人一一斬殺。騎兵殺紅了眼,一時興起,見火堆旁邊有不少商旅的輜重貨物,呼哨一聲,將眾商旅團團圍住。馬幫首領趕忙獻上一袋錢幣,苦苦哀求。
騎兵首領一聲冷笑,長槊一挺,一槍將馬幫首領挑飛,刺個透心涼。眾將齊聲歡笑,手持利刃,縱兵搶掠。一時間,尸橫遍地,血流成河。
白復勃然大怒,掏出翠竹吹管,口含鐵珠,內勁一吐。鐵珠如勁弩,‘嗖’一聲飛出,洞穿騎兵首領的天靈蓋,立時斃命。
白復鐵珠連發,又將三名騎兵射殺。騎兵隊一時慌亂,還以為遭遇敵軍伏擊,四散奔逃。
白復剛松了一口氣,又一隊騎兵殺來。
白復重操舊計,擊斃數名騎兵。這隊騎兵訓練有素,驍勇異常,發現情況不妙,沒有奪路而逃,而是列隊迎戰。
觀察一番,發現是白復作祟,騎兵校尉大怒,手一揮,三名騎兵手持長槊,分成品字形,向白復沖來。
白復鎮定如初,三粒鐵珠擊發,射中馬腹。戰馬一聲嘶鳴,將三名騎兵拋下馬來。
為首騎兵頗為兇悍,丟下長槊,一個翻滾,躲開白復射來的鐵珠。從刀鞘中拔出腰刀,雙手持刀,沖向白復。
白復鋼珠激射,洞穿此人膝蓋。為首騎兵大叫一聲,翻倒在地。
騎兵校尉見白復暗器犀利,威力強大,不敢強攻。他呼哨一聲,指揮騎兵隊,快速撤退。后撤百步后,騎兵校尉命騎兵列隊布陣,掏出騎弓,數弓齊發,射向白復。
騎兵校尉果然經驗豐富,遠攻正是白復翠竹吹管的短處。
數十支勁箭帶著弧度,從天而降。白復手腳無力,躲閃不及,只能憑借鋼珠阻擊。面對漫天箭雨,鋼珠攔截效果不佳,僅能射落奔向要害的箭矢。
白復連中數箭,危在旦夕。
“嗖嗖”兩聲傳來,三面盾牌破空而來,斜插在白復面前。白復一個翻滾,躲入盾牌后面。
“當當當”,盾牌瞬間插滿箭矢。白復有驚無險,保住性命。
白復透過盾牌縫隙張望,只見一白衣少女鶴舞燕旋,急掠而來,手中飛劍出鞘,一道劍光弧形閃過,將數名騎兵從馬上斬下。
“御劍術!”
騎兵校尉大驚,他識得此劍法的厲害,非絕世武功不能駕馭。眾騎兵絕不是其對手。
騎兵校尉一聲呼哨,鞭馬就跑,眾騎兵尾隨其后,奪路而逃。
月光下,白衣少女裙擺飛旋,如翩翩驚鴻,劃過天際。
少女絲絹蒙面,雙肩清削,頸如天鵝。
四目相對,少女雙瞳如墨,澈如碧潭,一泓秋水照人寒…
白復胸口大慟,如被雷神之錘重重一擊,已知來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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