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卞挺偏執,變法派的人多半都很偏執。就拿他岳父王安石來說,不偏執就不會說出,為了新法,祖宗法度皆可廢的話來了。
至于章惇等人,也是一個比一個偏執。
從性格上來說,蔡卞也是屬于那種說一不二的人。就算是同僚,同為變法派的巨擘章惇來了,也休想從他手中要走糧食。不僅如此,蔡卞還多半會帶著章惇去倉庫看看,江寧的府庫。告訴對方,我的府庫很充盈,但是你想要,門都沒有。就這么討厭。
面對蔡卞的偏執,章授已經領教過了。好在他也不生氣,也知道蔡卞就是這么一個人。
見章授和蘇過都沒有堅持要看糧倉的意思,蔡卞這才稍稍放心,對屬下冷哼道:“去,把倉監傳來!”
“見過府尹大老爺,見過兩位…公子!”
倉監地位很低,遇到蔡卞這樣的,總是戰戰兢兢。深怕府庫中露出馬腳,讓大老爺抓住了。大宋對于貪墨一直課以重罪,輕者剝奪官身永不錄用,重則下大獄,抄家。
可就算是再仔細的倉監,面對府庫短缺,甚至損毀,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就像是上好的弩弓,炮制弓臂需要三年時間,但是一窩老鼠一晚上就能把價值十幾貫的弩弓給廢了。不僅如此,還有水蝕、蟲蛀、腐銹,林林總總,僅在保存上的難題困擾著大宋的倉監。真要是遇到個不好說話的上司,倉監送禮賠罪就能把自己整破產了。
而面對府尹的時候,倉監就更怕了。
因為惹怒了上司,最多是打板子。可是府尹,開堂問審都是有可能的,運氣差一點,就要有吃牢飯的準備。
雙手舉過頭頂的賬冊,遞給了蔡卞。
然后像是跑堂報菜名似的開始說了起來:“甲字一號庫,存放刀劍,有樸刀三萬零五十四柄,長槍槍尖五萬八千五百六十四,鎧一萬九千具,盔七千八百…”
蘇過就算是沒有從軍的經歷,也不知道軍隊為何物,也被大宋府庫之中的軍械嚇了一跳,僅僅一個江寧府的武器,就足以組建一支十萬人的軍隊。當然,不指望人人都有鎧甲,但人手一把武器還是能做到。
大宋百年,一直困于外患。
大宋的財政每年有將近七成都會用在軍隊上。
一年七千萬貫的投入,幾十年的積累。大宋的軍力有多強,皇帝和大臣們多半會猜到,很弱,弱爆了。但是大宋的武器有多少,恐怕真沒人能知道。這些武器很多存放的時間太長,一部分已經失去了使用的能力。但刨去這些不能用的,可用的武器,還是一個浩瀚的天文數字。
蔡卞也不看賬冊,只是微微瞇著眼睛,聽著倉監背誦著數字龐大的府庫儲備。
在聽到雜項的時候,他終于張開眼,低聲道:“去庫房清點。”
倉監這時候已經嗓音嘶啞,額頭冷汗都掛下來了。聽到蔡卞的話,腦袋有點木了,還在繼續背誦,好在書辦咳嗽幾聲提了個醒,這才醒悟,想到可能惹了大老爺不高興,身子打了個哆嗦。伏低了腰,戰戰兢兢的帶領一行人去了編號靠后的幾個府庫。
打開府庫的那一瞬間,堆積滿庫房的物資,讓章授也震撼到了大宋的富足。在府庫之中,和在府庫之外,完全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感受。人的渺小,更能稱托府庫物資的堆積如山。
“勘驗!”
蘇過身邊走來一個人商人模樣的白身中年男子,走到壇壇罐罐面前,開始查看,一連看了好幾缸的成色,并且攪動之后,嗅了嗅氣味,點頭道:“上品。”
蘇過這才松了一口氣,看向章授,和蔡卞打交道,蘇過就算是拿著老爹蘇軾的名頭也落不下好。人家不搭理你,有什么辦法?
章授至少還有個進士身份,看在章惇的面子上,蔡卞才給了章授開了這個口。
章授躬身感謝道:“小子謝過世叔奧援!”
“關系百姓,本官才給了你方便,仁和,你要記住,這天下的官員都在看你父親。切忌不要落人口實。”蔡卞說完,對倉監道:“對價核買,沒問題吧?”
倉監哪敢說個‘不’字?
趴在地上連說:“小人謹記!”
蔡卞走了。
章授等人才喘了一口氣,這位給人的壓力太大了。而章授看著蘇過的臉色很不好看,頓時寬慰道:“賢弟,不用多心。蔡元度就是這么一個人,他對人沒有惡意。只是平日里不茍言笑,讓人感覺難以相處。”
蘇過卻伸手扶了一把倉監,難過道:“家兄就是恩蔭了家父的官爵,在河北當倉監,只是有感而發而已。”
倉監起身后,對蘇過笑道:“公子不用感懷,平日里倉監這個職位還是很舒坦的,只有上官來的時候才難受些。忍一忍就過去了,再說了上官也不會每天都來。公子兄長是恩蔭身份,至少有個文散官的爵位,比我等要好多了。上官也不會故意刁難。”
蘇過這才好了一些,他曾經也想過恩蔭出仕,看到倉監如此低賤,就此斷了念頭。甚至他都想讓兄長不要去做什么倉監了,不如回家種地。
再說,潁州州衙。
送去江寧的書信快十日了,李逵這些天哪兒也不去,就在州衙里讀書。可惜,他想要清凈,但卻阻止不了有人來打攪他。
“賢弟,人杰!”
高俅在院子外,有時候裝鳥叫,有時候低聲呼喚,反正他一天總要來兩三次,不然絕不消停。
李逵開門,高俅賊溜溜的走進了院子,東看西瞧,一副神頭神腦的小心。見蘇軾沒在,頓時放下心來,對李逵嬉笑道:“賢弟,出去走走?”
“不去,要背書,師祖讓看的書,還沒看。”
李逵也知道高俅的心思,但是他出門于事無補,他手里也變不出茶油來。反倒是在院子里能落個清凈。
“破六十了,賢弟知道吧?”高俅實在忍不住,在李逵面前絮叨著:“愚兄估摸著,這價格肯定不能再往上走了,再走,富貴人家都要用不起了。”
他的用意再簡單不過,就是想要趁著機會,好好撈一票。
李逵自言自語道:“送去江寧的信已經快十天了,你想要去買,眼下倒是個機會。”
高俅還準備在李逵面前軟磨硬泡一陣,畢竟李逵的嘴很嚴,比李云靠譜多了。突然他愣住了,李逵剛才說是個機會,高俅心頭頓時大喜,激動道:“可以買了嗎?”
“嗯,差不多這個時候,再晚就沒這么好的機會了。”李逵不是見不得有人喝湯,再說高俅這廝一直在蘇軾跟前任勞任怨,沒有功勞也苦勞,沒必要逼著讓他做個清廉的好官。再說了,有好處的時候不想著人家,等到人家發達了,誰還會想起你?
咯咯咯,高俅一張臉都笑的裂開了:“賢弟,哥哥記著你的好,等賺了錢,哥哥給你去大相國寺供個長生牌位。”
“滾,我才十幾歲,要什么長生牌位?”
李逵說話間做勢要打,高俅長腿邁開,就跑。卻不想,高俅在門口被人拉住了,低頭一看是李云:“高俅,六十多貫一石,你錢夠嗎?”
高俅傻眼了,如今的交易所,規模越來越大,交易的金額也不低。就拿茶油來說,一百石一單,按照如今的價格,他手里的錢連一單都買不了。沒想到得到內部消息的高俅,最后要空歡喜一場。不過看向李云的表情,似乎在對他說:“沒錢,求我呀!”
“賢弟,哥哥做這生意不容易,你借些錢給我,等哥哥發了財,給你也供個長生牌位!”高俅討好的對李云說道。
李云氣地七竅生煙,借錢?門都沒有,咬著牙道:“高俅,你就沒想過和我一起合買一單?咱倆合伙做這生意。”
高俅看向李云的眼神不善起來:“你也想分潤我的好處?”
“啥腦子。”李云恨不得一巴掌把掉在錢眼里的高俅扇醒,這廝也不傻泡尿照照自己,交易所幾十萬貫的生意,他手里就不到一千貫,還想一口吞了不成?氣惱道:“你也不想想,你手里才幾個錢,說什么分潤你好處的渾話?是我倆互惠互利,共同進退。你手里錢不夠,我手里錢也不夠,合在一起卻能買上一單,這叫合則兩利,分則兩敗俱傷。”
高俅歪著腦袋想了想,才點頭道:“是這么個道理。”
李云這才欣喜道:“等見到錢了,我給你供個長生牌位。”
高俅一臉嫌棄道:“我連兒子都沒有,媳婦都沒娶上,要什么長生牌位。要是你于心不忍的話,到時候多分我一點利好了。”
李云差點亮拳頭教育高俅如何做人。
高俅自知失言,訕笑道:“哥哥錯了,咱們先去亢金哪里,把生意定下來再說。”
“錯,先去邱掌柜的錢莊。就我們手中的錢還不夠。”
倆人勾肩搭背的走出錢莊,然后一頭扎進交易所,等到日頭偏西的時候,他倆站在潁州街頭上,看著人來人往的鬧事,一臉的神往。
高俅手中拿著交易所開具的一摞交易單,足足有五單。
平日里被錢困住了手腳的高俅,意氣風發,指著一處樓宇道:“沒想到我高俅今生今世能做幾萬貫的生意,要是這生意成了,我要在京城買下一座大院子,好讓人看看,高二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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