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兩份禮盒裝新鮮打包出鍋的雪花鹽,李逵去了縣衙。在后廚,將包裝高端大氣的雪花鹽放在了廚娘許春麗的面前,開口就是欠抽的語氣:“嘗嘗!”
有請人喝酒的,有請人吃肉的,鮮少有請人吃鹽的。
但李逵還真這么做了,做的理直氣壯,毫無羞恥感。廚娘許春麗拿著調羹,剜了一大勺,當著李逵的面前就要往嘴里送。
李逵這才慌了,急忙拉著胖春的手腕道:“姐姐,你也太實誠了,沒聞出來這是鹽嗎?”
這一勺子鹽慫下去,豈不是要變腌肉?胖春看在李全的面上,就算再想巴結李逵,也要和李逵拼命。有這么坑人的嗎?拿鹽送禮也就算了,還包裝的像是膏脂一般,豈不是讓人上當?
胖春臉色頓時突變,啐道:“你想齁死我不成?”
李逵訕笑著道歉:“姐姐,我這不是想要表現出送禮的誠意嗎?您少一點,捏那么一小撮,就著味就成,嘗嘗這味是不是不一樣。”
廚娘許春麗照著李逵的話,伸出手指捻了一些放在舌尖上,瞇起眼睛仔細回味之后。不愧是沂水數得著的廚娘,立刻就嘗出了這鹽味道的與眾不同,笑著點頭道:“好鹽,沒有苦味。值這么個精致的匣子和罐子。”
隨后她小心道:“這鹽不便宜吧?包裝這么好,買鹽還送個陶罐,看著挺精致,家里用也挺好。還送了個木匣子,這倒是沒什么用,可也能放些雜物。這鹽的口感也好,味道純正,沒有一絲的苦味,吊湯鮮味一下子就出來了。市面上最好的鹽也比不上你帶來的這一罐。”
“姐姐識貨!”李逵高舉大拇指,眉飛色舞道:“姐姐,你覺得這鹽要放在坊市上賣,多少錢一罐合適?”
廚娘許春麗絮叨了一陣:“尋常最好的海鹽來自南方,價格四十五文。礦鹽的話價格會貴一點,六七十文不在話下,要說西夏的青鹽也不錯,但品質上不如礦鹽。你帶來的鹽的品質要比世面上任何一種鹽都要好,價值自然高一點沒問題。加上這么個匣子,還有鹽罐,看著花費不小。罐子的大小裝兩斤鹽不成問題,給個五吊錢吧。”
李逵氣地哼哼了一句:“才五吊?連一貫都不到?”
“五吊不少了,我還覺得五吊都蒙人呢?”廚娘許春麗心直口快,絲毫沒有看出李逵臉上的僵硬,顯然這鹽和李逵有莫大的關系。
李逵一扭頭,就跑。
廚娘許春麗在他身后頭追:“李逵,我和你族兄…”
李逵擺擺手道:“等會兒談。”心里卻嘀咕道:“沒文化的傻妞,多余理你。”
拿著另外一個裝鹽的匣子,李逵去后衙找老師周元。
周元正在發愁,沂水縣的稅收一直是大問題,百姓收入少,支出多,很多農戶幸苦一年卻成了入不敷出的狀況。就拿人頭稅來說,大宋執行的口稅,也就是人口稅,規定每個人都要繳納,如果是奴仆就由主人代繳納,一般在100至200文之間。每年正月三司會發公文,確定當年口稅的征稅標準。一個擁有三個成年人的六口之家,每年需要繳納的人頭稅就在半貫左右。這對于普通農戶來說,就是一筆不小的負擔。
加上沂水縣在農閑的時候,也沒有做工的地方,農戶想要增收就成了奢望。靠著土地的產出,糧稅都交不起,更何況是人頭稅等這些雜稅了。遇到災荒年景,百姓甚至因為無力購買種糧,而靠借貸播種。一旦當年欠收,就因為高額的利息而無力還錢,甚至會因此而失去土地,從自耕工農淪為佃戶。
多山少地,還沒有做工機會的沂水想要走出困境,難上加難。
為官一任,造福一方,這話在理。但要是官員連政績都沒有,恐怕連做官都要做不下去。
如果繼續下去,他在吏部的考評就要糟糕了。如果考評中下,對于他來說不啻于噩夢。難道他一輩子都要在縣令的位置上晃蕩?
他也想獲得更大的舞臺,之前在臨沂他對李逵說他不在意升官,那不過是一句違心的話而已。
步入仕途,誰愿意一輩子做七品小令?
但升官需要后臺大老板,他沒有;需要硬扎的科舉政績,他也沒有;聯姻個有權勢的岳家,他也沒有。這也是周元只能死死的盯著政績的原因了。加上沂州知州章惇對他橫豎看不順眼,可見他三年的考評會差成什么樣?連收稅都收不齊,讓朝廷還怎么重用他?
就算不能升官,總不能被降職吧?
李逵就是在這個時候,很不合時宜的出現在了周元的書房里。將手中提著的雪花鹽木盒子放在了條案上,盯著不知所以抬頭看向李逵的老師周元,開口就是一句欠抽的話:
“老師,我對你有意見!”
周元被李逵的一本正經給氣笑了,他原本以為李逵對繁重的學業有意見,至少是一個月之后,兩次考核通不過才會有抱怨。沒想到才幾天沒見,這小子漲脾氣了。
沒等周元教訓李逵,李逵卻搶先說了起來:“老師,沂水縣的百姓可都眼巴巴的等著你帶領大家脫貧致富呢,您老卻一宿一宿的憂慮百姓,累壞了身體,讓沂水的數萬百姓豈不是沒了指望?”
周元愣住了,心中嘀咕道:“這算是拍馬屁嗎?很有潛力啊!自己要是學會了…”
很快,周元就被自己邪惡的想法給惡心到了,眼神不善的對李逵道:“你小子拍馬屁用錯了地方,你老師我是聽了幾句好話就找不到北的人嗎?”
李逵直視著周元的目光道:“老師,您可不是這樣的人。小子有一事不明,還請老師賜教!”
“呦呵,長志氣了!”周元挑眉道:“說吧,又動什么歪心思了?”
李逵叫苦道:“老師,你錯怪弟子了,弟子是真的有事不明,請教老師來了。”
對待學問,不敢馬虎,周元正色道:“好吧,說說看。”
“老師,弟子突有奇想。假如有窯廠接到了大筆訂單而收入倍增,比如說,窯廠每一個月能增加百貫的收入,木匠們也能得到相應的收入,是否對于本縣來說,就增加了兩百貫的收入?”
周元古怪的看著李逵,心說:這小子沒病吧?這么簡單的問題,他就不信李逵答不上來。
于是周元點頭道:“沒錯。”
“但是這些都是用來包裝貨物的材料,那么貨物自然價值數倍,甚至十倍于包裝物,弟子所說沒錯吧?貨物制作的材料,人工,都來自地方。所得到的收入也會消費在地方,一千貫的收入,花費九百貫合理不過吧?”
周元再點頭:“沒錯。”
“作坊,窯廠,木匠們得到了上千貫的收入之后,必然要花錢。買肉就能讓屠夫獲得收入;喝酒也能讓酒肆獲得收益;有錢的商戶,要擴大規模,修繕建造屋宇能夠讓瓦匠、窯廠、木匠和力工獲得收入;貨物收到青睞,就能引來各地的商人,商人需要入主必然會使客棧收入大增;商品需要運送,使得百姓除了土地還能找到一份運送貨物的工,如此循環往復,每月我縣將增加萬貫的消費,一年就是十二萬貫,商稅六千貫,我縣豈不是富足?”
“百姓有錢了,最重要的就是穿新衣,吃些好的犒勞自己。農婦織的布匹就能賣出,而農婦收入的增加同時也讓農人有了更多的支配收入。其中各環節增加的稅又是幾何?”
“人人都有可以獲得收入的工,本縣的百姓是否已經算是脫貧了?”
李逵吧嗒吧嗒說了一大堆,這就是經濟,產業經濟,通過產業發展獲得經濟繁榮的一個典范。但是要說增加多少稅收,這真不好統計。因為誰也說不清楚,這錢會滾動到什么樣的地步。
但經濟就是這樣,只有錢滾動起來,才能變成一片欣欣向榮的局面。
周元是沒有經歷過這些熏陶的大宋官員,他聽了李逵的話之后,自閉了,憋屈的想要清理門戶。有這么禍害自己老師的嗎?
拿一個根本就沒有答案的問題來問自己,尤其是他還覺得李逵指出的方向似乎很可行,句句都是至理名言,可就讓他心里不著不落的擔憂。似乎,沂水先要富足簡單的很,只要找到了那個讓各地商人都為之動心的商品,沂水縣似乎就能走向小康。
而且周元心中篤定,只要自己問李逵:“你覺得這樣做沂水百姓和縣衙能夠得到什么好處?”
不用猜,李逵這廝肯定會裝無辜,苦逼道:“老師,我要是知道還用問你?”
周元氣地連發作都不敢,他哼哼唧唧了一陣,只能喪氣道:“雖然這辦法很好,但是李逵你要知道,這樣的商品可遇不可求。禹州和汝州的瓷器都很好,窯廠窯工眾多,窯工能吃上肉,穿新衣,住新房。但要說到鈞瓷,首推這兩個地方。此地的瓷器天下皆知,自然能夠讓百姓富足,商業繁榮。但沂水縣不一樣啊!”
李逵就差撲到周元面前,獻寶似的將木盒子打開道:“老師,現在我們有了。”
“什么有了?”
李逵媚笑道:“雪花鹽,比貢品更好的品質,您值得擁有!”
周元目光直勾勾的盯著鹽罐,還有木匣子,他似乎有點懂了。
但他情愿這輩子都懵懂無知下去。
他甚至已經猜到,李逵這小子如此不遺余力的向他推薦,目的就是為了自己掙錢,這生意多半是他的。
周元氣地在心中咆哮:“你呀,為了整出個名頭,挖了多大的坑給你老師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