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開了。
少爺還沒回來。
菊花落了。
少爺還沒回來。
少爺,你再不回來,糖葫蘆就被紅袖吃完了!
梅花都開了,少爺你怎么還沒回來?
夜色將至,紅袖在梁晨院內的階梯上坐著,手里攥著一支梅花,往下揪著一朵朵花瓣。
嘴里念念有詞。
“少爺明天回來,少爺明天不回來,明天回來…”
“明天不回來!”
紅袖看著手里光禿禿的樹枝,愣了愣神。
“沒事,少爺說過,人要知錯難改,這枝撅錯了,紅袖改!”
紅袖點了點頭,蹦蹦跶跶又去院里撅了幾支梅花。
萬一又錯了呢?
紅袖這般想到。
“少爺回來!”
紅袖驚叫道!拿著那根光桿蹦蹦跳跳就往梁慧院子走去。
那撅下的幾支梅花已經被薅了個干凈,只剩下幾根樹枝躺在地上。
一地梅花落。
而那遠方的衫角城中。
紅袖一直心心念念的大少爺正像做賊一般,在街角偷偷摸摸的,只露出半截腦袋,又迅速地縮了回去。
按祖禮,左祖右社,北市南賤。
這玄清大陸只要是稍微有所規模的城池都是這樣。國都除了內里套著的內城皇城皇宮外,大體構造也是如此。
再繁華的地方,也終究還有不堪入目的腌臜地。
全天下都是這樣,自古都是。
衫角城南門口,為方便馬車通行,道路寬敞,足夠十輛馬車并行。寬敞大路的西邊,即為閭左,是一整片破敗街道。
這與相隔不遠的主城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全城的下九流幾乎都躋身在這破敗街道內。
閭左之人賤之又賤,皆是螻蟻。今日之事,全城被震傷之人比比皆是,這緊靠著城南的閭左尤為嚴重,雖然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時辰,但仍舊能聽見那壓抑著的呻吟聲。
這些人,當然不會有人來救,賤人死了也就死了,何必浪費藥呢?
狹窄的街道似乎一張密不透風的網,身在其中便覺得渾身不舒服,喘不上氣一般。
街道上糞尿污水隨意潑灑,初次來閭左之人,幾乎找不到落腳的地方。隨處可見渾身潰爛發臭的病人,就那般施施然躺在污水里,任蚊蟲爬滿滿身。
也不知是死是活。
自然,這活著也跟死了一般,路上行人三三兩兩,因為耳朵受傷的緣故,均大聲交談著,卻無一用多余的目光去看向躺在地上的這些“活死人”。
那雙眼,沒有憐惜,沒有悲哀,沒有設想自己日后會不會也是這般。有的只有麻木,宛若行尸走肉。
此處也有勾欄,貧賤如泥連生命都無法保障時,便只剩下了野獸般的肉欲,在黑暗的世界里隨意拋灑體液汗水,珍惜那轉瞬即逝的溫存,感受妓子那口不由心的聲聲大爺,滿足壓抑在身體深處的那股子操縱欲。起碼在這做皮肉交易的妓子眼中,自己這付過錢的恩客便是至高無上的王。
最起碼現在是!
但此處的老鴇就不像其他地方、不像梁晨常去的醉仙樓那般豐腴動人,一個個面黃肌瘦,站在街上有氣無力地搖著那柄毛都快掉光的羽毛扇,連招客都懶得多動一下嘴皮子。多說一句話,就代表著多費一番力氣,也就代表著得多食幾口飯。
妓子常有,而佳人不常有。妓子中那脫俗的佳人,滿腦子家國大義風花雪月,往往只存在于話本評書中。連飯都吃不飽,何談家國,何談大義?風花雪月,那是要凍死人的!
按理說,閭左應該都是飯都吃不飽的貧賤人,但不知為何偏偏有一棟房屋極為不合時宜。
梁晨眼中,一幢諾大的房院矗立在這骯臟的街道上,門外居然還懸著紅燈籠,里頭豎著粗長的蠟燭,火光搖曳。
房屋倒還好說,搞不好也是個花架子,里頭破敗不堪。但這蠟燭可就不一般了,蜂蠟、鯨脂,哪個是便宜的?在淞國,一根蠟燭就得足足三百文,已經夠尋常人家過上一段時間富足日子了。
梁晨只匆匆看了一眼,就馬上迅速地縮回了腦袋,重新淹沒在無盡的黑暗里。
“這人沒說謊,這地方肯定有問題!”梁晨將剛才看見的東西一一說了出來,斬釘截鐵總結道。
黑暗街角,幾個人靜悄悄蹲在地上,顯然是對這環境不怎么適應,一個個都緊緊捂住口鼻。
梁晨對這環境雖然不喜,但也沒有太多的反胃厭惡,從前去那些私人的養殖場,豬糞的味道可比這重多了,待上小半個月身上就能被腌入味。
但這小乞丐…
“小乞丐,你怎么還這么難受?這地方你不應該常來嗎?”梁晨問道。
“狗屁的常來!我都在城外待著,這才第一次進城。這衫角城看著大氣,這地兒怎么跟個豬圈一樣。”那乞丐微微挪動了一下身子,讓自己的背離那墻角稍微遠點。墻上那黃白污漬,鬼知道都是些什么東西,只張嘴說了一句話,便有一種壓抑不住的惡心感,差點吐了出來。
“各位英雄,我已經帶到了!可以放我走了吧!”
地上一道被五花大綁的聲音輕聲諾諾道。
沒法子大聲啊!
這又怕惹著這幾位英雄,又怕嘴張大了,這污水直接流進嘴里。
“說了多少遍了,叫我女英雄!”
邊颯狠狠踹了一腳,低聲罵道,眼里卻盡是興奮。
這可太刺激了!比看得那些話本刺激多了!
梁晨看著邊颯這姑奶**就大,這一天天的叫什么事?
看完熱鬧,梁晨跟易虎一起往天上人間走。
而邊颯去城主府了。
原本就想著喝口小酒,叫上兩盤好菜,泡個澡,該準備回大良了。
反正不花錢,那掌柜的可說了,在天上人間的一切花銷他都包了。
這可不是白嫖,讀書人的事,能叫嫖嗎?
梁晨想著醉仙樓的小紅小綠小紫,心里滿是興奮。人生美好啊!再查查案,繼續當個混吃等死的廢物,闖蕩什么江湖?那些以后再說,少年郎就應該想著風花雪月。
正樂呵著呢,梁晨耳尖,聽見西邊幾聲若有若無的打斗聲,便拉著易虎偷偷摸摸過去看一眼。
鉆過狹長巷道,就見幾個二流子正圍著一個小乞丐動手動腳動刀動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