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戈喜養鳥,尤其是各種珍禽異鳥,邊戈院中一半都是上品的鷹、隼、鴿。這喜好不說邊家,就算是整個大良都是人盡皆知。前些年大良曾有人出售一只狀如鸮,青羽赤喙,會說人語的異鳥,邊戈聽說后直接以一千兩白銀買下了這只異鳥。一千兩,在大多數人眼里這是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數字,在邊戈這卻僅僅是一只鳥。
而那披銀攢珠,自邊瀟有記憶起便養在這院內。他也沒少聽父親吹噓,這是天底下最出色的鴿子,飛于九霄云外,連鷹隼都無法到達的高度。尋常鴿子還會害怕有損耗,或是被猛禽捕食,或是被人以利箭射下。可這披銀攢珠,根本不需要考慮損耗。而且極易養活,后代眾多。
這是你老子廢了十幾年功夫才培育出的,天底下獨一份!
在邊瀟記憶中,邊戈這般說道。
天底下獨一份…
“獨一份…”邊瀟喃喃念叨著。
“瀟兒,回來了?快快快,讓爹爹看看!”邊戈在書房里,聽見院子里鳥鳴聲大做,顯然是有人進了院子,便出門看看。
一見邊瀟,趕緊三兩步小跑了出來。
“婆娘!瀟兒回來了!快出來看看啊!”邊戈朝著屋內喊道。
邊瀟楞在了原地,原本想好問的話一下子憋在了喉嚨里,十幾年了,他什么時候見過自己的老爹這般模樣。瀟兒?不都是罵兔崽子嗎?
邊戈一把把邊瀟拉到自己身前,上下打量著邊瀟,似乎要把這個兒子整個都揉進自己的眼睛里。
“壯實了!也瘦了!好小子,這胳膊現在比你爹還粗壯!”
邊戈嘖嘖嘆著。
“兒子回來了?兒子!”一豐腴美婦跌跌撞撞從房里跑了出來。看見邊瀟,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上前抱著邊瀟就不撒手,眼淚刷刷往下淌。
“兒子!我苦命的孩子喲,怎么瘦成這樣了?這都臟成什么樣子了?在外面這是吃了多少苦啊!這么久怎么也不給爹娘來個信?餓壞了吧!娘去給你做吃的!”
邊瀟無言,咕咚一聲跪倒在地,結結實實磕了三個頭,嗚咽著說道:“孩兒不孝,讓爹娘擔心了!”邊王氏趕緊上前扶起邊瀟,嘴里又哎喲哎喲地叫開了。
“這是干什么?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邊瀟笑著點了點頭,眼眶也熱熱的。
“娘,孩兒想吃你做的扣肉了。”邊瀟朝邊王氏說道。
“好好好,娘這就去做,你們爺倆先聊著。娘很快就做好了。”邊王氏說著,拎著裙擺一路小跑往后廚跑去。
兒子想吃娘做的東西了,可不能讓兒子等得太久。
見娘走遠,邊瀟擦了擦眼淚,跟邊戈正色道:“爹,孩兒有些事想問你!”
邊戈一愣。邊瀟這么正經的樣子可不常見。
“進房說吧!”說完,邊戈領著邊瀟走進了書房。邊瀟進門后輕輕關上了門。
“有什么事,說吧!”邊戈坐了下來,拿起筆,看著神色糾結的兒子,輕聲說道。
邊瀟深吸了一口氣,盡可能讓自己的情緒穩定一些。
“爹,孩兒想問你…十七年前,梁家伯父的死跟你有沒有關系?”
邊戈手一抖,紙上多了一塊墨點子,慢慢暈開。
“這話是什么意思?”邊戈重新拽過一張紙,繼續寫著。
“孩兒這一趟見到第一錦了。”邊瀟說道。
“然后呢?”
“第一錦說,十七年前驚魂崖一戰,我軍有人給他送信了。”
“你說什么?”邊戈聞言先是一愣,把毛筆重重拍在紙上,憤然道。
邊瀟瞇著眼睛看向自己的父親,又問道:“父親不知?”
“笑話!我怎么會知道,要是讓我知道誰出賣了元帥,老子弄死他!”邊戈站起身來,走到邊瀟面前,不敢置信地問了一句:“你這話,屬實嗎?”
“屬不屬實,父親不知道嗎?”邊瀟含笑問道。
“你這話什么意思?”邊戈勃然大怒,一把拎起邊瀟的衣領:“你個兔崽子是在懷疑你老子?你信不信老子砍了你?”
說完,邊戈就在房里四處尋著,似乎是想找把趁手的刀。
但這是書房,邊戈可沒有在書房掛刀的習慣,這又不是軍營。
邊瀟笑了笑,從懷里掏出一柄匕首,當啷一聲就拋在了地上。
“爹,不用找了。你兒子這有!”
“兔崽子!你反了天不成?這他媽的誰教你的!”邊戈怒道,一撫袖將桌上的東西盡數掃了下來,散落一地。
邊瀟淡然地擦了擦濺在臉上的墨點子,右手往門外一指。
“爹可是說過,這披銀攢珠獨一份!為何當初給第一錦送信之人用的就是這披銀攢珠?為什么我們剛出大良就有人追殺?兒子可只給爹爹留了信,說我要跟梁晨出去耍幾天。在邊境,又是誰給第一錦傳的信?為什么用的又是這披銀攢珠。為什么第一錦收到的信用的又是玲瓏紙?還請爹為孩兒解惑!”
邊瀟深深施了一禮。
邊戈重重喘著氣,胸前起伏不定,顯然是被氣得不輕。
顫抖著聲音問道:“就憑一只鴿子,你就懷疑你爹?懷疑你親爹?”
聲音里滿是憤怒和失望。
邊瀟無動于衷,依舊彎著腰。
“還請爹爹解惑!”
邊戈無力地坐了回去。
那張太師椅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披銀攢珠,披銀攢珠!這鴿子你以為就我邊戈有嗎?”
邊瀟無言,依舊保持著施禮的動作。
“如此神鳥,若是不能發揮他的用處,那養來做什么?是,這鳥是我培育出來的不假,但這些年,披銀攢珠早就在軍中傳開了。在這淞國,基本上每一支軍隊都有我邊家的披銀攢珠,甚至每一日都還有人來府里,只為求一對回去。若不是軍里有規定,不管什么時候,只準用公鴿,一旦戰敗,母鴿必須當場宰殺,不讓流于敵手。要不然其余六國都早已用上披銀攢珠了。”
邊瀟一愣,抬起頭,緊緊盯住邊戈,似乎想看透自己的爹到底在想什么。
“爹是說,天底下有披銀攢珠的人。很多?”
“很多!”邊戈重重回到:“我會背叛梁家軍?笑話!”
邊戈一把掀開自己的上衣,身上幾乎尋不出半分好肉。每一寸皮膚都是傷疤疊傷疤,右胸一塊傷疤跫然扭曲,深深凹陷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