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鬧哄哄的,李園里人非常多,成千上萬都是等閑,葉久兩人的位置還是在入口附近,人來人往,很是嘈雜。
兩人頭挨著頭,壓低了聲音,交換了各自進來之后的情況。
與葉久的遭遇大同小異,進入充旦城后,烈焰在一麻衣老人的指點下,得知青衣姑娘的存在,并且及時進入內城,同樣也是用了闌尾充作費用,只是時間尚比葉久早些。
聽到這里,葉久了然,難怪自己用了闌尾,還有人排在自己后面了。
說話時,烈焰面上不顯,但語氣中隱隱帶著擔憂。
葉久聽得分明,與烈焰的說話內容一對照,便是猜出了個大概。
烈焰是以行動小隊的模式進入的充旦城,醒來后就只有他一人,直到現在,三名隊友不知所蹤,加上對充旦城這陌生環境的隱隱擔憂,不放心也是正常。
葉久轉移話題道。
“說來,你這身青衫很不錯啊。”
聞言,烈焰倒是以奇異目光,看向葉久。
“我醒來時就這一身了,具體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
“倒是你…”
葉久哈哈一笑。
烈焰的意思很明白,與他這一身青衫相比,葉久的酒紅色風衣,在這古風古色的充旦城,更顯得怪異非常。
“那是,本大爺的審美可不是蓋的。”
葉久翹著二郎腿,語氣囂張。
烈焰嘴角閃過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最開始接觸還以為是很難相處的人,只是時間一長,烈焰也發現了,這個王爵雖然態度囂張了點,欠扁了點,還是有很多優點的嘛。
比如說,嗯,比如…
烈焰的表情逐漸凝重,盯著葉久的臉,久久出神。
他搖搖頭,不重要不重要。
“來,我帶你去見個人。”
葉久起身,在前引路。
烈焰很是疑惑,在這里還能見誰?
他也不多問,跟著對方前行。
不多時,停在一人面前。
“就他了。”
葉久抱臂。
一旁烈焰神色震動,看著眼前座位上這人。
“十一!”
葉久看著,眼前之人抬起頭,正是不久前見過的零組黑馬甲。
在之前,他記住了此人座位編號,剛才已經確定具體位置,現在方才帶著烈焰過來。
被喚做十一的男人看著他們,目光落在烈焰臉上,十分平靜,就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然后在葉久臉上掃了眼,收回目光,再次看向烈焰。
“有事嗎?”
葉久挑了挑眉。
作為零組的精銳,烈焰很快穩定好了情緒,確定左右無人關注后,小聲道。
“其他人呢?”
“我們需要交換情報。”
“你為什么會在這里,外面你的身體…”
越說聲音越小。
最終無言,烈焰只是抿嘴,深鎖起了眉頭。
一旁,葉久也是目光深沉,盯著十一。
處在焦點的十一,臉上是不耐煩的神色,看了眼烈焰,目光嫌棄。
“說夠了么?”
“說夠了趕緊滾。”
“回你們自己的位置呆著去,別在我面前,萬一擋住我看青衣姑娘了,殺了你們也不夠賠!”
他憎惡道。
“十一!”
烈焰沉聲。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宣誓呢,忘了嗎!”
十一看也不看他,目光亂瞟,從葉久和烈焰兩人中央的位置,試圖往前方看去。
“十一!”
“吵死了吵死了!”
“你真的很煩啊!”
十一吼了聲。
“別老說這些有的沒的行不行!”
“跟青衣姑娘比起來,這些算什么!”
他紅著眼,甩手做驅趕狀。
“趕緊走啊,別擋路!”
烈焰還要說什么,就見身旁葉久搖了搖頭,以目光示意。
烈焰看去,就見周圍一大片的人,全都用憎惡的目光看著自己,像是在看什么生死仇敵。
“這人腦子有病吧!”
“是啊是啊,竟然在討論青衣姑娘之外的事,真是難以想象!”
“果然是腦子壞掉了吧,世界上怎么可能存在能和青衣姑娘相提并論的東西!”
“話說他們怎么還不走,擋住視線了啊!”
“該死!”
烈焰深呼吸,看了眼紅著雙眼的十一,轉身便走。
葉久笑著,沒有立刻離開,俯下身,居高臨下地盯著十一。
“青衣姑娘,真的那么好看嗎?”
說到青衣姑娘,十一原本憤怒的臉色,頓時緩和,露出癡迷的笑。
“你不知道,青衣姑娘之容顏,不是經驗,而是剛剛好。”
“所謂剛剛好…”
葉久轉身便走,留下說了一半沒了聽眾的十一,眼神迷茫。
葉久在人群中穿行,前方不遠處就是烈焰的背影。
呵,這說法都差不多,你們是培訓過的嗎?
剛剛好剛剛好,洗腦包吃多了吧。
有關青衣姑娘的評價,無論十一還是李恒,說法幾乎一模一樣。
甚至,葉久的直覺告訴自己,就算問更多人,有關青衣姑娘的評價,八成還是這該死的,剛剛好。
我可去你的吧。
葉久眼底血色洶涌翻騰,幾乎壓抑不住暴虐情緒。
本是想著,等鳳冠霞帔女子出來,再行動手。
只是,現在所謂青衣姑娘的登臺時間都還沒到,他胸膛內的氣血便翻涌不停,聽著周圍人全都在說著“青衣姑娘”“青衣姑娘”,嗡嗡嗡的筆蒼蠅還要煩人,他就想著干脆抽劍直接砍殺算了。
他們的面目讓葉久覺得憎惡,前所未有的憎惡。
再一次的他想起了,,成為污染物001載體的騎士團成員。
明明都是把自己生命的意義寄托在了別人身上。
給人的感覺卻截然不同。
原因在哪里呢?
葉久思索著,懵懵懂懂。‘’
是因為清醒嗎?
騎士團的人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也明白將云起視作生命意義代表了什么,這是發自他們內心的決定。
而李園里的這些人,是真的因為自愿嗎?
對此,葉久抱有懷疑。
就算不用怪談的力量,只是用一些心理學的手段,就能令人死心塌地,將一個人奉為偶像,視若神明。
這種事在現實世界中比比皆是,有些人類個體的意志堅如鋼鐵,有些則像是水草,隨波逐流,甚至任憑他人擺布而不自知。
放眼看看,現代社會海燕生平的外表之下,是無數人沉醉在樂之中,沉迷在短時間高頻率的感官刺激里,從而喪失了上進的動力,得過且過的現實。
想到這里,葉久忽然覺得,這座充旦城,不過是放大夸張版的現實社會。
他咬了咬唇,以此方法冷靜。
還不是時候,葉久告訴自己。
他回憶著十一表現,轉移注意力。
十一還記得烈焰,似乎也記得過去的事情。
對了,李恒也是同樣,家里親人的情況也能說出。
這說明,他們沒有被清除記憶,只是在他們的認知中,青衣姑娘的重要性遠超其他所有。
青衣姑娘,或者說這怪談,是怎么做到的呢?
他所知的人中,除了自己和烈焰,其余所有人都對青衣姑娘死心塌地。
自己的情況特殊,排除。
那么就是烈焰,他和十一都來自零組,區別在于…
十一昨晚就進入了充旦城,也就是說,他已經看完了一次表演,而烈焰沒有。
所以,關鍵就是青衣姑娘的登臺。
回到位置,坐了會。
“差不多了。”
“嗯。”
烈焰具備很強的自我情緒管理能力,盡管因為十一的事情心情不佳,臉上始終不顯。
他們低聲交流,都是以隱晦的目光關注入口之處。
大約兩分鐘前,入口處的人流量便越來越少,這證明了一點,也即所謂青衣姑娘登臺的時辰就要到來。
“說來,關于所謂的人畜,你有什么發現嗎?”
葉久問道。
“人畜…”
烈焰沉吟。
“根據信息,凡是耽誤了時辰沒有進入內城的,或者不上繳費用的人,全部淪為人畜,就安置在這李園之內。”
兩人一直有留意觀察,始終沒有發現。
“所謂人畜,靈智蒙昧,不知具體情況是什么樣的…”
烈焰正自言自語,就聽喧囂聲傳來,從前面不遠處的方向。
有嘻嘻嘿嘿的笑聲,帶著令人不快的情緒。
他們看去,目光驟然一凝。
就見李園門口的富態男子,手中牽著一條狗繩,朝著他們走來。
而那狗繩拴著的,是一個蓬頭垢面以四肢著地行走的…人。
烈焰雙手死死握住座椅把手,青筋暴露,緊閉的嘴里傳出嘎吱嘎吱的聲響,他幾乎咬碎了牙。
對于身旁這位黑馬甲的表現,葉久毫不意外,反倒說,非常理解。
因為,那人他認識。
下午剛見過,正是昨晚昏迷的眾多黑馬甲之一。
換言之,烈焰的戰友。
所謂…人畜。
富態男子牽著狗繩,地上人畜亦步亦趨,他們目標很明確,直接走到葉久兩人面前,
就見富態男子一抖繩子,道了句:“客官您瞧好!”
人畜四肢并用上前,蹲在烈焰面前,兩只手怪異并攏,上下上下搖晃。
“吉祥如意,吉祥如意。”
人畜機械般的重復,聲音如孩童般咿咿呀呀,口齒不清。
可他外表,分明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大好青年。
“海青。”
烈焰從牙縫中,擠出這兩個字來。
道此時,葉久倒是神態悠閑,身體放松下來,之前令人下意識遠離的恐怖氣場,全然不見。
只是他摘下了吉他盒,將之放在膝上,手指一下一下扣著,發出富有節奏的聲響。
富態男子瞇成一條縫的眼透著綠光,在人畜與烈焰之間來回打量,嘿嘿一笑。
“客官,您認識哈。”
他抖了抖繩子。
烈焰冰冷地看他。
“為什么!”
“要說為什么的話…”
富態男子慢悠悠的。
“這畜生拒絕進內城,時辰一過,就…”
“就因為這個!”
“嘿嘿。”
富態男子笑聲尖銳,惡意滿滿。
“自然,拒絕進入內城,說明這畜生不想看咱們青衣姑娘登臺。”
“在咱這充旦城內,所有拒絕青衣姑娘的人,這就是下場。”
話音剛落,立刻得到周圍一票的人出聲附和。
這哪里還能忍,再忍也不用活了。
烈焰就要出手,忽的身旁傳來啪啪鼓掌聲響,他身形一頓,雙眼中全是不敢置信,轉頭去看葉久。
是的,鼓掌之人,正是葉久。
他悠悠然放下手掌,無視烈焰目光,只是盯著富態男子。
“你這充旦城,想要做人,就得喜歡青衣姑娘。”
“否則,連人也做不得。”
“而就算做人,也得割肉剜心,為觀看青衣姑娘的表演付出全部。”
葉久越說語氣越是笑意盎然,給人的危險感卻越來越強。
富態男子只是笑呵呵,看著葉久,神色自若。
說到這里,停了停。
沒來由的,葉久嘆氣。
“真的是,本來還想…”
他搖了搖頭,不再多言,瞬間沉下臉來,安靜且肅穆的,打開吉他盒。
只是一絲縫隙,便有璀璨的金光從中射出,晃得人睜不開眼來。
下一秒,烈焰就見葉久伸出手,握住了…金光。
他睜大了眼。
握住了!
光,人類怎么可能握得住光!
同時,富態男子那始終不變的臉色,終于起了波瀾。
不,應該是面色狂變。
幾乎沒有反抗的念頭,富態男子轉身就跑。
但,還是慢了。
“借你大好人頭一用。”
就聽得咔擦一聲。
這是吉他盒上鎖的聲音。
金光消失,之前的一切,恍若幻覺。
烈焰眨眨眼,還沒搞得清情況,茯苓心智般,葉久最后那句話浮上心頭,好似想到什么,烈焰迅速轉頭,看向戰友。
驀然間瞳孔驟縮 就見,富態男子圓滾滾的身體立著,維持著轉身要跑的姿勢,凝固不動,只是脖子上空空如也,鮮血狂噴。
這姿勢,就像因火山灰而死亡的龐貝古城,有如琥珀中的小蟲,維持著死亡前的姿勢。
球也似的頭顱,在地上咕嚕嚕的滾動,烈焰緩緩低頭,與那一雙芝麻小眼對視。
裹在長靴中的腳踏下,擰了擰。
“渣子。”
這是葉久平靜的聲音。
他收回了腳,臉上神色風輕云淡。
烈焰深深地看了眼對方。
尤其是在葉久嘴角那張揚的笑意上,停留片刻。
看來,他之前有關這位王爵的印象,還是太過片面了。
葉久一腳踢飛頭顱,起身,又是一腳,把富態男子的身體也給踢飛。
“礙眼的東西。”
他走到人畜旁蹲下,直視對方雙眼。
那是渾濁到沒有一絲靈光的雙眼。
葉久臉上無喜無悲,平靜道。
“你是叫海青么?”
沒有反應,眼神仍然渾濁。
葉久指了指烈焰。
“他是隊長,還認識么?”
仍然沒有反應。
葉久低頭沉默片刻,而后抬頭,看著對方雙眼。
他一字一頓道。
“我們來,打死青衣姑娘怎么樣?”
頓時,眼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