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文篇十二
“噠噠噠…”
伴隨著楚王羋商的右手手指不斷敲擊身前幾案，一陣富有節奏的聲響在這偌大的宮殿之中顯得格外清晰。
聽著耳畔出現的這陣聲響，此刻坐在楚王羋商面前幾位出自屈昭景三族的楚國重臣臉上卻是呈現出了不一樣的神采。
此前擔任多年大司馬，如今又任令尹的昭奚恤此刻猶如一位鄰家老翁一般老神在在，仿佛外界的一切都和他沒有關系似的。
坐在令尹昭奚恤的右側，此前曾率領大軍征伐吳國淮北之地的將軍屈丐，此刻也體現了一位沙場宿將所應該具備的處變不驚。
只是相較于身旁這兩位表現出那份淡定與從容，前令尹景言之子、如今正任楚國左徒的景明此刻其臉上就只剩下了那份焦躁不安。
這陣敲擊聲持續了許久之后，左徒景明心中是忍不住了，微微挺起身子便就要向面前的楚王羋商出聲詢問。
只是還未等左徒景明將胸中疑問吐露而出，他的左側忽然響起了一陣似是有意的咳嗽聲。
急忙停下自己想要問出口的話語，左徒景明將視線緩緩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只看到左側令尹昭奚恤正以眼神向他做出暗示。
看清了令尹昭奚恤這份暗示之后，左徒景明心中便明白剛剛自己若是貿然問出話語，必然會招致面前楚王羋商的怒火。
想清楚這一點之后，左徒景明當即用帶著幾分善意的神情向一旁的令尹昭奚恤致謝，然后緩緩收起了心中的那一份焦躁不安。
經過了這一件算是小插曲的事情之后，氣氛重新歸于了平靜，大殿之中的那陣有節奏的敲擊聲也重現變得清晰。
不過，眼前的這一切的安靜不過只是暴風雨之前的寧靜，大殿之中的這一份微弱的平衡隨時都有可能被打破。
而這一刻，并不會太過遙遠。
“砰…”
沒過多久，伴隨著楚王羋商的右手重重砸在身前幾案之上，大殿之中立時響起了一聲猶如雷震一般的巨響。
數息之后，這聲巨響的余波還未消散之際，楚王羋商那暴怒的聲音卻是無比清晰地出現在了大殿之中。
“欺人太甚，太甚！”
“秦國、梁國、陳國還有那些此次參與到聯軍伐楚的諸侯，敢如此大張旗鼓地在洛邑會盟，分明是不把我楚國放在眼里。”
“他們難道就這么有把握一定吃定我楚國了嗎？寡人倒是要看看，這些諸侯究竟有什么高招。”
聽著耳畔這一字一句充滿憤怒的話語，此刻端坐在楚王羋商面前的令尹昭奚恤臉上卻是沒有半分變化。
雖然他的心中同樣在為諸侯聯軍伐楚一事感到憤怒，但是令尹昭奚恤明白此時的憤怒不僅對于當前的形勢毫無益處，反倒是可能會被憤怒沖昏頭腦。
若是冷靜應對、調度有節，楚國未必不能度過此番危難；但若是真的就這樣被憤怒沖昏了頭腦，進而被對手有機可乘的話，楚國這一次恐怕真的就要危險了。
想到這里，看著面前依舊處在憤怒之中的楚王羋商，令尹昭奚恤忽然挺直腰桿沉聲說道：“王上，臣還是那句話，如今追究北方諸侯的罪責已然毫無用處。我楚國的當務之急只有一個，便是如何度過這一次的危局。”
令尹昭奚恤的這一句話猶如一聲黃鐘大呂，霎時之間就將楚王羋商從憤怒之中拉了出來。
眼神漸漸變得清明，心中那熊熊的烈火漸漸熄滅，剛剛還處于盛怒之中的楚王羋商此刻儼然恢復了冷靜。
“寡人失態了，還請令尹莫怪。”帶著幾分歉意的語氣向著面前的令尹昭奚恤道了一聲歉之后，楚王羋商有些不好意思地拾起手邊的一張來自洛邑的帛書解釋道：“因為寡人看到這一份來自洛邑的帛書之后，心中不忿之下這才…”
對于楚王羋商此時表現出來的態度，令尹昭奚恤臉上忽然泛起了一絲笑意，在他的心中這才是他一直忠誠著的英主啊。
“王上不必臣道歉，臣懂得王上心中所思所想。”一句話語輕輕揭過了剛剛那件事情之后，就聽令尹昭奚恤繼續說道：“這諸侯洛邑會盟相約伐楚之事已成定局，也無從更改。”
“我楚國眼下的緊要任務是要摸清各個諸侯可能的出兵動向，不知前方細作可曾傳回關于這方面的消息？”
令尹昭奚恤的這一番話語立刻啟發了楚王羋商，只見他從剛剛那份來自洛邑的帛書之下抽出了另外兩張帛書，然后將其遞到了令尹昭奚恤還有將軍屈丐面前。
“令尹、屈丐將軍兩位還請一覽。”等到兩人將自己手中的帛書接過去之后，就聽楚王羋商繼續介紹道：“洛邑會盟之后，我楚國以北各國都進行著大規模的兵力糧草調動。”
谷</span“兩位的手中的帛書一份是來自梁國都城大梁，另外一份是來自陳國國都即墨。據我楚國潛伏在這兩國的細作傳回的消息來看，各個諸侯國的兵力有向這兩國集中的趨勢。”
“這番調動各國都格外重視，具體調動的兵力和精確的地點，前方細作一時半會兒還難以摸清。”
比照著耳畔楚王羋商這一番細致的講解，將手中這兩份帛書之上的內容都看完了之后，無論是令尹昭奚恤還是將軍屈丐心中都有了幾分不妙之感。
“來人，取列國輿圖來。”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喊出這句話語之后，令尹昭奚恤和將軍屈丐兩人互相對視一眼，雙方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出了那一份凝重的神情。
沒過多久，當一旁侍立的楚國宮人將輿圖取來，兩人比照著剛剛那兩份帛書之上的內容將聯軍大致的戰略意圖復盤之后，兩人臉上的那一份凝重便顯得更加深沉了。
“唉…”
數息之后，終于開始漸漸明晰此刻楚國究竟處在一個什么關頭的令尹昭奚恤，在緩緩吐出一番長嘆后看向了面前的楚王羋商。
“王上，此番楚國…”
“危矣。”
令尹昭奚恤這危矣二字一出，楚王羋商心中的那根弦立刻緊繃了起來，臉上的神情隨之變得十分地鄭重。
“如今此番楚國究竟面臨著何等危局，還請令尹如實相告。”或許是擔憂令尹昭奚恤故意減輕，楚王令尹在剛剛的一句話語說完之后再次強調道：“令尹，寡人是楚王，是楚國的王。無論楚國面臨著怎樣的危局，寡人一定會支撐下去。”
聽到楚王羋商如此堅定的話語，令尹昭奚恤忽然挺身向著面前的楚王羋商躬身一拜：“王上能如此，我等之幸、百姓之幸、楚國之幸。”
話落之后，令尹昭奚恤隨即面色肅然地開始為楚王羋商開始訴說起了未來諸侯聯軍有可能會發動的攻勢。
“啟稟王上，臣以為此番聯軍應該會從三個方向征伐我楚國。”
說完這句話，令尹昭奚恤的右手食指在身前輿圖之上飛快移動，最終落在了輿圖的東南一角之上。
“王上，根據剛剛細作傳回來的消息，臣斗膽猜測這諸侯聯軍的這第一路大軍將會以陳國為首。而這支大軍所擔負的任務則是…”
話落之際，令尹昭奚恤手指忽然下移，然后只見他圍繞著一小片區域輕輕畫了一個圈。
等到楚王羋商順著令尹昭奚恤手指方向看過去之時，發現這道圈所代表的赫然便是曾經吳國所占有的國土。
“令尹是說，這第一路大軍的任務是要奪回被我楚國所占據的吳國土地？”從身前輿圖之上抬起頭來，楚王羋商沉聲猜測道。
也就是在楚王羋商這番話語說完之時，令尹昭奚恤便輕輕點了點頭道：“正是這吳國之地，或者也有可能是部分吳國之地。”
“原來是這樣。”聽到自己的猜測被令尹昭奚恤證實之后，楚王羋商果斷將視線向西轉移，“那令尹以為這第二路大軍的目標會是那里呢？”
當楚王羋商問出這個問題之后，令尹昭奚恤的手指緩緩西移落在了梁國都城大梁之上，然后沿著大梁從上至下畫出了一條直線。
“王上請看，臣以為諸侯聯軍這第二路大軍的目標，便是我楚國都城郢都以北的廣大區域。一旦拿下這里，我楚國腹地將直面聯軍的攻勢，我楚國這場戰爭也就徹底輸了。”
令尹昭奚恤說完，望著輿圖之上江水以北、河水以南的這片廣大區域，楚王羋商立時明白了此番諸侯聯軍的第二路大軍的意圖。
不過這個疑惑剛剛消散，轉念一想又有一個疑惑出現在了楚王羋商心中，“令尹剛剛所說此番諸侯聯軍一共有三路，那么這第三路…”
楚王羋商的這一番話語還沒有完全說出口，望著輿圖西側盤踞在楚國西北的那一只猛虎之時，他的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聽著楚王羋商戛然而止的話語，看著之后他臉上的神情變化，令尹昭奚恤臉上的神情忽然變得十分嚴肅，“想必王上也猜出來了，諸侯聯軍的第三路大軍便是如今國力最為強盛的秦國。”
“雖然派往咸陽的細作沒有消息傳回，但臣所料不錯的話，秦國的大軍應該會沿商於道經武關、過丹析、最后沿著丹水一路直抵郢都城下。”
“寡人心中也是如此想的。”默默聽完了令尹昭奚恤的分析并表示了支持之后，楚王羋商當即向著他出聲詢問道：“如今諸侯聯軍三路大軍即將大兵壓境，不知令尹心中可有應對之策。”
“王上，在臣看來既然諸侯聯軍分三路而來，那我楚國不妨以一路而去。”聽完楚王羋商的詢問，沉思良久之后，令尹昭奚恤如此回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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