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視著眼前那如同歲月一般流過的潺潺溪水,秭歸君屈武漸漸從那種命運弄人的慨嘆之中醒轉過來。
轉頭看向身旁這位已經登上秦國國君寶座三十余年的秦公嬴連,秭歸君慢慢平靜下來的內心之中忽然又生出了一股欽佩。
作為一位天下聞名的英睿君主,秦公嬴連先是用了二十余年的時間將秦國打造成為了一個令天下之人不敢小覷的強國,接著又用了一次戰爭便把魏國從霸主寶座之上踹了下來。
此刻的秦國無論是從那日漸崛起的昌盛國勢,還是那縱橫無敵的強大軍力,都是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強國。
就在秭歸君屈武注視著一旁的秦公嬴連,感嘆著如今秦國那無可阻擋崛起大勢之時,剛剛一直關注著面前魚竿的秦公嬴連似乎也感覺到了他的視線。
目光輕輕一瞥便看見身旁的秭歸君屈武正緊緊盯著自己,秦公嬴連嘴角帶著幾分笑意輕聲問道:“屈兄心中可是有事?”
“有事倒也稱不上,只是對于十余年前與如今的局勢有些淺見罷了。”聽到秦公嬴連的詢問,秭歸君屈武略微思索,便將心中想法對著秦公嬴連緩緩說來:“想當年,屈武初至涇陽之時,見到的乃是一個日漸崛起卻不為山東諸侯所看清的秦國。”
“那時的秦國正需要一場大勝,一場對中原霸主魏國的大勝來向天下諸侯展現自己變法圖強以來的崛起大勢。”
聽到身旁秭歸君屈武的這一番話語,秦公嬴連緩緩放下了手中執起的釣竿,臉上流露出的是滿滿的自豪之情。
正是帶著這份充滿自豪的笑意,秦公嬴連緩緩轉身與身旁的秭歸君屈武四目相對,“對魏國的那一戰,我秦國勝了,而且是大勝。”
“不錯,那一戰秦國確實勝得很漂亮。”對于秦公嬴連的話語表示了同意之后,就聽秭歸君屈武繼續說道:“這個結論不僅是屈武心中所想,更是天下之間所有有識之士心中的共同想法。”
“那一戰,秦國以數十萬精銳兵出重泉、一戰而下河西,可以說是一舉洗雪了數十年的失地之恥。”
“那一戰,秦國以十萬之兵攻入河東,圍困霸主魏國國都安邑數月之久,大大增長秦國在山東諸侯心中的威勢。”
“那一戰,秦國割魏國上郡、上洛以及陜縣之地總計千余里土地,割韓國盧氏、宜陽等地,為秦國東出函谷、大張天下打下了無比堅實的一步。”
對于六年之前那一戰秦國所獲得巨大勝利做出了這一番詳細的總結之后,秭歸君屈武卻是慢慢停下了自己的話語。
任憑對面秦公嬴連的視線落在自己面容之上,任憑身旁溪水潺潺流過,秭歸君屈武卻并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
這般情勢持續了許久之后,只聽秭歸君屈武繼續說道:“那一戰秦國確實收獲頗豐,但也因為過于急躁地開疆拓土而引得周邊諸侯忌憚。”
聽到秭歸君屈武剛剛說出的這一句話語,秦公嬴連雙眼之中就是一亮,帶著幾分試探的語氣輕聲問道:“屈兄說得可是魏國、趙國還有韓國?”
“心中有所忌憚的確實有魏趙韓三國,但又何止魏趙韓三國。”一句輕語之后,便聽秭歸君屈武搖了搖頭輕聲說道:“別的不論,就說屈武的母國同時也是秦國的盟國楚國,心中難道沒有半分芥蒂嗎?”
要說看到秦國在上一次大戰之中拓土千里的巨大收獲,包括楚王羋臧在內的楚國之人沒有半分的芥蒂,不僅秦公嬴連不相信就連身為楚國秭歸君的屈武也不相信。
身為一個生在楚國、長在楚國的楚人,秭歸君屈武明白那些楚人特別是楚國上層封君心中對于土地與生俱來的強烈渴求。
楚國能夠從西周之時的一個小小子爵,成長為如今這個疆域數萬里的強大王國,個中緣由恐怕千言萬語也難以訴說清楚。
但是楚人那種對于土地與生俱來的強烈的渴求,或許是其中一個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
對于六年之前那一場大戰之后秦國獲得的巨大收益,楚國明面上不會說些什么,甚至還會因為自身的利益而和秦國保持著良好的關系。
但若是將來有一天能夠從秦國身上咬下一塊肥肉的合適時機,心中已經對秦國暗暗生出芥蒂的楚國或許也會如同這一次跳反秦國的趙國一般。
其實這也是國與國之間的復雜關系以及如今這個風云變幻的戰國時代所決定的,或許不久之前還是親密盟友的兩國,恐怕在下一場戰爭之中便會兵戎相見。
看過了史書之上所記載的那一段段充滿利益交換的文字,加上這一次趙國真實上演跳反一幕,秦公嬴連的心中自然是對秭歸君屈武剛剛的問題深以為然。
不過在秦公嬴連的心中倒是有些好奇,他很期待秭歸君屈武心中的真實想法。
為此只見秦公嬴連故意擺出一副滿不在意的神情,對著身旁的秭歸君屈武大聲說道:“憑我秦國如今的國力、軍力,再加上退則閉關待機,進則長擊千里的險要地形,就算是諸侯聯軍兵臨城下又當如何?”
說完看著面前秭歸君想要說話但話到嘴邊又停了下來的動作,秦公嬴連知道自己還是火候還不夠,還需要自己在這個快要沸騰的水壺之下再添一把火。
“屈兄還不知道吧,就在前不久秦國已經接受了趙國大司馬趙平四呈遞的由趙侯趙章親筆所書的停戰書。”
“騰出手來的五萬函谷關守軍在留足必要的堅守兵力之后,已經在河水一線集結待命,隨時可以攻入魏國河東之地。”
“如今北方的趙國已經初步退出戰爭,魏國局勢也是岌岌可危,只待南方的宜陽之戰分出勝負,我秦國便可以徹底解決這場戰爭。”
說到最后秦公嬴連半是自信、半是偽裝地說道:“時至今日,三晉于我秦國來說不過土雞瓦狗爾,甚至就算加上一個楚國又算得了什么呢?”
“好一個楚國又算得了什么。”似乎是被秦公嬴連剛剛這番明顯自得意滿的話語給激怒了,秭歸君屈武當即站了起來大聲說道:“昔日的魏國也曾蔑視天下諸侯,其后卻在秦楚趙三國夾攻之下大敗而歸,難道今日的秦國也要重蹈魏國的覆轍嗎?”
“秦公視魏趙韓三國為土雞瓦狗,也不曾將楚國放在眼中。”
“屈武請秦公不妨試想一下,若是秦國繼續這樣毫不掩飾地強取豪奪,以如今秦國的一國之力可否與整個天下諸侯抗衡呢?”
聽到面前秭歸君因為憤怒而問出的這一個問題,對于如今秦國與天下諸侯實力對比十分明確的秦公嬴連心中自然清楚。
如今的秦國卻是沒有抗衡山東諸侯聯合起來的實力。
事實上在原時空之中,直到秦王嬴政之時秦國才有了抗衡天下所有諸侯的實力,也才有了秦國太尉尉繚子所說的那句“以秦之疆,諸侯譬如郡縣之君。”。
在此之前就算是已經將巴蜀之地化為天府之國,并且在長平之戰中一舉殲滅趙國四十萬大軍的秦昭襄王時代末期,也不得不在山東諸侯聯合的威勢之下舍棄了大片已經成為秦國疆土的土地。
再看如今秦公嬴連治下的秦國,化岷江之害為天府之國的都江堰還在開工之前的勘探地理之中,使得秦國關中之地再添數萬頃良田的鄭國渠更是還在秦公嬴連的構想之中。
后世秦國三大糧倉,關中、漢中、巴蜀,如今秦公嬴連手中握著的僅僅只有近些年來大力開發的漢中一座而已。
如此局勢之下,就算是秦公嬴連心中有再大的信心,也知道如今的秦國絕對不可能抗衡山東諸侯的聯合更不要說是橫掃六合、一統天下了。
念及此處,秦公嬴連再次將目光看向了面前的秭歸君屈武,故作不耐煩地問道:“那不知秭歸君以為我秦國該如何去做?”
秦公嬴連剛剛那一番小視天下諸侯的話語,可是將身旁的秭歸君屈武氣得不輕,甚至都讓其懷疑眼前的秦公還是不是他心目之中那個英睿之君。
帶著心中那份憤怒,只聽秭歸君屈武對著秦公嬴連冷聲說道:“既然秦公還肯聽屈武之言,屈武便將心中所想說與秦公知曉。”、
“屈武以為此刻的秦國缺少的已經不是天下霸主的聲勢,天下諸侯心中已經將秦國視為霸主的不二人選;”
“如今秦國所缺少的只有一個東西,那便是寶貴的休養生息的時間。有了這段時間,秦國便可以安下心來消化這些年來占據的土地,將每一寸的土地都變為秦國國力的底蘊。”
“只有這樣秦國才有可能真正地大出天下。”
“彩…”
就在秭歸君屈武帶著幾分怒氣說完這番建議之后,秦公嬴連的一聲喝彩聲卻是將他嚇了一跳。
隨后在秭歸君屈武的目光注視之下,秦公嬴連緩緩站起,向著對面的秭歸君屈武鄭重地行了一個弟子之禮。
“此戰過后,我秦國具體該怎么做,還請先生教我。”
看著面前秦公嬴連如此一番動作,聽著他話語之中那與剛剛截然不同的態度,秭歸君屈武如何還能不知道自己這是著了秦公嬴連的道了。
心中一陣無奈的苦笑過后,秭歸君屈武緩緩上前輕輕扶起了面前的秦公嬴連,“秦公何必如此?”
“先生乃是楚國重臣,嬴連害怕先生不愿將心中想說與嬴連知曉,所以行此計策。”說完這番話語之后,看著自己面前的秭歸君屈武,秦公嬴連再次說道:“剛剛嬴連失禮了,還請先生見諒。”
“唉,也罷。”
一把扶起了正要行禮的秦公嬴連,又一聲充滿無奈地嘆息之后,就聽秭歸君屈武緩緩說道:“屈武以為此戰過后,為了不使周邊諸國再生出忌憚,秦國當表明自己不取一寸土地的態度。”
“同時秦公不妨以此戰勝利者的身份邀請參與到此次戰爭之中的各方勢力前來秦國會盟,共商大戰之后的各個勢力之間的疆域劃分等事宜。”
默默聽完了面前秭歸君屈武的建議,秦公嬴連覺得這些建議確實十分合適當前秦國的局勢。
不過對于在會盟地點的選擇之上,秦公嬴連卻是另有想法。
而就在秦公嬴連與秭歸君屈武商議著戰后事宜之時,一道嘹亮的稟報聲卻是突然出現在兩人的耳畔。
“報…”
“啟稟秦公,武安君自宜陽傳來捷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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