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秦國隴西之地的核心之地狄道縣出發,秦公嬴連的出巡車隊再次踏上了此次西巡之路。
而這次他們前往的目的地乃是秦國或者說是秦人的發源地,位于兩千六百年之后陜西省隴南市禮縣的秦人祖地——西犬丘。
既然已經說到秦人祖地西犬丘,那么就自然不可避免地會涉及到秦人的歷史源流問題。
讓我們將視線從如今的戰國前期前移數百年,來到那個西方的周室逐漸強盛,而作為商王朝逐漸沒落的時代。
在商王朝最后一位大王帝辛手下有一名叫飛廉的大臣,飛廉育有兩個兒子,長子名叫惡來,次子名為季勝。
其中長子惡來就是秦人的先祖,而次子季勝乃是趙人的始祖,這就是后世之人說秦趙同源的由來。
在周武王滅亡商王朝之時,忠于商王朝的飛廉與飛廉長子惡來戰死,而飛廉次子季勝卻在這次大戰之后得以幸存。
周穆王之時,因為飛廉次子季勝的后裔造父平定徐偃王之亂有功,所以周穆王將趙城分封給造父,造父的族人也就以封地趙城為氏,這就是嬴姓趙氏。
此時,飛廉長子惡來一脈因為惡來為商王朝戰死,所以不得不暫時依附于自己獲得封地的同源血親趙氏一脈。
時間就這樣一年年地流逝,轉眼之間便來到了周孝王之時。
在此之時,居住在西犬丘的飛廉長子惡來一脈出了一個善于養馬的人,這個人就是開國君主非子。
因為替周天子養馬有功,長子惡來這一脈的非子被周孝王封在了秦邑,號稱“秦贏”。
從此之后,非子的族人便以封地秦邑為氏,這就是嬴姓秦氏。
不僅如此,在周孝王的王令之下,非子更是成為了嬴姓的大宗,掌握了嬴姓的祭祀權。
從此之后,被周王室封在秦地的秦人便成了周王室的西部屏障,專門替周王室阻擋來自西部戎狄的威脅。
時光匆匆而過,轉眼之間已是數百年,天下進入了戰國時代。
如果說春秋時代是一個禮樂崩壞的時代,那么到了戰國時代,各國更是為了擴充國力而無所不用其極。
在這個混亂的時代,一切舊有的禮法已經變得支離破碎,姓和氏的區別也已經漸漸模糊。
在這個混亂的時代,能夠贏得別人尊重的從來就不是什么血脈姓氏,而是實力、無可辯駁的強大實力。
在這個混亂的時代,那些曾經的輝煌逐漸陷入了凋零之中,而一個又一個新興的勢力正在煥發出他們強盛無比的生命力。
那個曾經盛極一時,令秦國、楚國、齊國等天下大國都心生恐懼的天下霸主,周王室守護者晉國已經三分。
那個曾經能夠與晉國一較高下的楚國,正因為國內封君而漸漸陷入沉淪;如果沒有一個強有力的力量去改變這一切,楚國永遠只是那個地大,國卻不強的楚國。
那個曾經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的齊國已經兩分;它的繼任者姜齊和田陳甚至都還沒有能夠從剛剛經歷的那番大戰的陰影之中脫離出來。
坐在緩緩前行的車駕之中,秦公嬴連回憶著這些曾經輝煌。但卻已經陷入沉淪的天下強國。
思考完了這些強國的命運之后,秦公嬴連開始將目光從天下移向國內,開始審視起自己治下的這個秦國。
自去年秋季正式任用吳起宣布變法以來,秦國這個從非子獲封之時算起已經經歷了五百年滄桑歲月的衰老之國,方方面面都在發生著令所有秦人都歡欣鼓舞的變化。
那些寄生在秦國身上的毒瘤被一個個連根拔除,那些已經失去生命力的器官正在重新煥發著活力,而在那些已經失去活力的死皮之下卻是在悄然生長著柔嫩的新生肌膚。
如今的秦國正在一點一滴擺脫著舊日的衰老與貧困,煥發出獨屬于秦國,獨屬于秦人的強大生命力。
秦公嬴連相信如今的秦國絕對不會像那些輝煌一樣沉淪,變法完成之后的強大秦國會驚艷天下所有人。
這也正是他身為秦公,身為嬴氏子弟,身為秦人所希望看到并應該為之努力的目標。
讓秦國傲立于天下諸侯之巔,為后世子孫的統一打下一個無比堅實的基礎。
就在秦公嬴連坐在屬于自己的車駕之中思考著秦國的未來可能發生的變化之時,車駕之外的西巡車隊卻是忽然停下了自己的腳步。
在車隊停下了一會兒之后,身為西巡車隊軍事主官的將軍全旭,騎著戰馬來到秦公嬴的車駕前方躬身一禮。
“啟稟秦公,西犬丘已經到了。”
聽到車駕之外將軍全旭的稟報聲之后,秦公嬴連漸漸從自己的思緒之中脫離了出來。
慢慢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神,秦公嬴連輕輕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車駕的前簾便被他打開了一個口子。
順著這個口子向外看去,秦公嬴連的視野之中突然出現了一片一馬平川的巨大空地。
時節已是深秋,春夏之際那片充滿著綠意與生命的草場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入眼所及的一片枯黃之色。
雖然入眼所見滿是荒蕪之色,但是秦公嬴連還是選擇走出自己的車駕,踏上了這塊數百年秦人的發源地。
不知道為什么又或者是因為潛藏在心底深處的原主靈魂的影響,當雙腳踏上這塊土地之時,秦公嬴連的心中忽然感受到了一種別樣的安心感。
這種安心的感覺讓秦公嬴連的心中十分安逸,好像一個離家多年的孩子回到了自己久別的故鄉。
許久之后,秦公嬴連漸漸從這種安逸的感覺之中脫離出來,開始一步步地向著前方這片秦人曾經生活過的土地進發。
看見秦公嬴連緩緩向著前方走去,站在他身后的郎衛們本能想要跟上去。
不過還未等這些郎衛有些動作,他們的眼前突然出現了秦公嬴連作出的制止動作。
隨后這些郎衛的耳畔便傳來了秦公嬴連無可置辯的命令聲:“你們呆在原地,讓我一個人走走。”
聽到秦公嬴連如此堅定的命令,這些郎衛們互相對視了幾眼之后,向著秦公嬴連躬身一禮:“諾。”
在數十名郎衛以及一百五十名秦銳士的注視之下,秦公嬴連一步步地走在秦國祖地西犬丘的土地之上。
在這塊五百年前秦人祖地之上,秦公嬴連仿佛可以看到一群群從東方遷來此地,為了生存而與自然作斗爭的秦人先祖。
在這塊五百年前的秦人祖地之上,秦公嬴連仿佛可以看到一位位為了保衛自己的家園而與戎狄爭奪領地的秦人先祖。
在這塊五百年前的秦人祖地之上,秦公嬴連仿佛可以看到當秦莊公帶著周王室的七千大軍將戎狄擊敗之時,興高采烈、載歌載舞的秦人先祖。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不知何時,秦公嬴連的腦海之中突然唱起了這首《無衣》,它是那么的清晰,那么的悲壯。
根據歷史的記載這塊名為西犬丘的秦國祖地,曾經遭受過戎狄的侵犯,生活在這里的秦人全族被殺。
盡管世代生活的祖地被戎狄侵占,雖然生活在此地的族人們全部被戎狄屠殺,但是生性堅韌的秦人心中從來就沒有過退縮這個想法 當時還是大夫的非子后裔秦仲率軍與戎狄血戰,最終戰死在了這塊屬于秦國的土地之上。
在大夫秦仲戰死沙場之后,他的五個兒子并沒有因為這次損失巨大的慘敗而感到心灰意冷。
大夫秦仲戰死反而激勵著他這五個兒子,讓這五人堅定了心中與西戎決一死戰的決心。
一番思量過后,這五個兄弟前往王都鎬京,面見了當時的天子周宣王。
在周宣王的命令之下,這五兄弟率領七千大軍,再次向著秦國祖地西犬丘殺了過來。
在這一戰中五兄弟身先士卒,西戎大敗損失慘重,最終選擇退出了秦國祖地西犬丘。
在這一戰過后,秦仲之子秦祺因功被封為西陲大夫,成為了秦國發展路上的一個關鍵節點。
雖然當時西犬丘之戰的悲壯場景已經無法再現,但是秦公嬴連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種猜測。
或許當時這些為了收復祖地走向戰場的秦人們,就是唱著這首充滿著悲壯的《無衣》的吧。
從部落到帝國,這看似簡單但卻重若千鈞的六個字,原來歷史之上的秦人用了七百年。
在這苦難崛起的七百年之間里,有多少秦國國君戰死沙場,又有多少普通秦人為了秦國的強大而獻出了自己的寶貴生命。
“你見過壯士死在病榻之上的嗎?”
如果用后世《大秦帝國》中的這句臺詞去問此刻的秦人的話,他們一定會拍著自己的胸膛告訴你。
他們寧愿死在沙場之上,也不想在病榻之上窩囊而死。
這就是秦人,這就是將一個部落締造成帝國的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