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著林特局拉了回傷員,第二天天沒亮就出車,前后開了十幾個小時的解放8噸長半掛,去了趟象山石浦港的漁業冰庫,幫著食品公司拉了回冰凍水產。
等在北崗路口的新造冰庫卸完貨,回到車隊時,這都已經到了晚上12點。
職業貨車司機收入是高,但就是這么辛苦,這趟路程比去省會杭城都遠,補貼是有整兩塊,但不好賺!
明早自個這輛貨車還要出車,去慈溪,換上輩子那會,睡上個五六個小時之后就連軸轉不算個事,但如今的相榮沒那個興趣,提前就同辦公室打了招呼,讓代班的去。
不違反車隊的規則,一趟石浦港來回夠遠,第二天休息不為過,對得起那幾十塊工資,只是大部分駕駛員不會這么干、舍不得補貼而已。
一覺睡到上午近八點,洗刷之后出門,東邊三間辦公室里邊的人都到點上班了。
碰上車隊長郭文喜,主動提了下前天去南山的事,后者應該已經知道,但提上一句是道理。
順道又去看了眼明天的出車排班表,再去財務室出納那領了這個月的工資和上個月的各種補貼,一共95塊2。
9張大團結、一張煉鋼工人外加張毛票長江大橋,都是新鈔,還散發著油墨味。
國有單位,每月八號發錢,一般鐵打不動,除非碰上星期天順延一天。
這幾個月每次領錢,相偉榮都會忍不住想“以前”這不到一百塊能買點什么,去趟菜市場貌似都不夠。
可這會,妥妥的巨款!
一般工人別看月工資三十幾塊,但家里要花銷,更不存在外快這個概念,大部分家庭一年到頭都存不下100塊現錢。
至于農村...
隨時能拿出兩張大團結的人家都不多!
把“大團結、煉鋼工人”折好放進上衣口袋,第三套人民幣還會用很多年,如今犯不著藏起來搞收藏。
自己還得吃飯呢。
毛票子褲兜里一塞。
想到明天自個那輛解放牌保養,修理科那幾個伙計得忙大半天,自己也得去幫著打黃油,今天得把些事給辦了。
順手從辦公室要了個自行車鑰匙,26寸永久,騎車出門一路下坡,都不費什么力氣就到了北直街的北崗路口。
公用自行車,牌照紅色“公”字頭,不是公共汽車的“公”,而是公家的“公”,這車屬于物資局的。
車隊有錢,配了三輛,一輛大二八,兩輛26寸,誰要用就去辦公室拿鑰匙。
等騎回來,保證輪胎有氣,剎車沒失靈就行。
江南省富裕,剡縣也不窮,但老百姓家庭自行車的普及率并不高。
相偉榮記得幾年前,每次開著軍車去蓉城都能看到浩浩蕩蕩的自行車大軍,據說蓉城老百姓每家平均三輛,數量驚人,不知真假。
小縣城和大城市的生活習慣、空間距離不一樣,大城市沒個自行車,很多人上班都會抓瞎。
小縣城嘛,走路上班半小時才到的算路遠,一般十幾分鐘的最常見,大部分人家犯不著挖空心思去搞張自行車票,再死命存個一百五六去買一輛。
駕駛員們更是懶得買自行車,開車的不喜歡騎車,再說了,這不還有公家自行車可以騎。
相偉榮管著那臺212,但終究不能像二、三十年后自己的私家車那樣用,影響還是要注意的。
食品公司冰庫在路口東北角,沒急著過去,先在東南角的城關鎮集體飲食店“三八點心店”花了9分錢吃了個大燒餅、喝了碗咸豆漿,這才騎上幾步到了對面的冰庫。
管大門的還記得他,相偉榮給人家遞了根大前門煙,取了昨晚寄存在靠近大門口一處小冰庫里的麻袋。
冰庫管理員給了根麻繩,還幫著把冰冷、硬邦邦的麻袋結結實實捆在自行車書包架上。
這個麻袋,就是食品公司給駕駛員的好處,還提供免費冰凍寄存服務,不限時間那種。
這年月,冰箱不好找,更別說凍大家伙。
騎上車,幾分鐘后到了林特局的大門口。
看傳達室的老頭自然認得他,壓根沒攔,就是沒想這位停下自行車,問了句:“安師傅,顧局長在不在?”
說著,掏煙,給了人家一根。
禮多人不怪,要想關系跑得開,散煙準沒錯。
“在,剛來半小時,這會可能在辦公室。”傳達室這位姓安,這個相偉榮倒記住了,就不知道具體叫啥。
人在就好,也不用再騎,推著走一段就到辦公樓樓下。
就個兩層樓的辦公室,局長辦公室是二樓東邊第一間。
剛停好車,還沒等相偉榮上樓找人,就聽頭頂上有人在對他說話:“今天怎么有空過來?
快,上來喝茶。”
二樓欄桿那冒頭的是顧詢武。
抬頭看了眼,大聲道:“不上來了,過會得去我哥那一趟。
忙不忙?
要是不忙,找把鋸子來。”
“鋸子?”顧詢武剛才找兩個科長剛說了點事,就聽到樓下的說話聲。
聽出來是相偉榮,把手頭兩個文件收攏了一下,就出來看看。
一聽問自己要鋸子,腦子轉不過來彎:要鋸子干嘛?
“鋸鋼筋的手鋸最好,鋸木頭的也行。”
相偉榮加了句,又拍了下書包架上頭的麻袋,“趕緊的,稀罕東西,還凍著呢!”
顧詢武不是榆木腦袋,以為是自己的大帶魚來了。
凍成一大坨,化開太慢,鋸子貌似挺合適。
送東西送到單位,太夸張了吧?
不會,別忘了如今80年,朋友送點稀罕吃食過來,正常的很。
就是拎上兩只老母雞進人家局長辦公室,那都不稀奇。
當然,前提你得是人家親戚或者朋友,還不能是來求著人家辦事的,不然也會有人背后說閑話。
這里是林特局,鋸子不缺。
沒找木頭鋸,局長同志從二樓找了把鋸鋼筋的手鋸下來,這會相偉榮已經把大麻袋從車上挪下來,放在臺階上。
下樓的顧詢武一看清麻袋樣子,手里拿著鋸子,有些吃驚,道:“我說,你這一麻袋是什么寶貝?”
沒見過,反正不是帶魚:看清了,麻袋都沒完全裹住里邊的東西,一截彎著、凍得硬邦邦的水生動物尾巴露在外頭。
相偉榮踢了腳麻袋,道:“海鰻。
昨天拉回來一車,真不知道食品公司那些人怎么想的,我們這根本沒吃這東西的習慣,知道怎么做的都不多。
裝了9噸,我看他們都要賣到猴年馬月去。”
東海出產的海鰻很有名,但剡縣雖距離大海就百來公里,有吃海魚的習慣,但真沒幾個人吃海鰻,甚至很多人都沒見過這家伙。
顧詢武沒糾結為什么給他送這玩意過來,他倒是見過鰻魚干,也吃過,但冰凍的鮮貨還是第一次見,所以沒從那條尾巴認出是什么魚。
這會局長同志關心的是:“我說偉榮,我記得那些做鰻魚干的也就一兩斤、兩三斤一條,這一麻袋我看就一條?”
相偉榮從兜里掏出把小刀,正拆麻袋的縫合線,一旁半蹲下的顧詢武已經看得出來,這是一條一麻袋!
“就一條,大家伙!
這東西一麻袋標準裝有46斤,比帶魚重,真不知道那幫人怎么這么喜歡6。
不過也有少量例外,這麻袋就一條,押車的特意給我選的,加上袋子65斤...”
魚太大,總不能切成兩截拼裝,反正算的是總重。
“...我也是第一次拉這魚,以前聽椒江那邊的戰友說過,這東西切片,略微腌上半天,和大帶魚段一樣蒸起來吃,味道一流!
而且按著漁民的說法,帶魚再大也是低級貨,不上臺面,來客人都不能上桌。
這海鰻就是好東西,可以上桌招待客人的。”
說著,麻袋拆開,里邊盤著條水怪一般、尖牙利齒的凍海鰻。
尖尖的腦袋,嘴巴微張,上頭的利齒看著都有點瘆人!
60多斤一條,一條就超過一標準袋。
人家押貨的業務員就是實在,其它絕大部分都是一袋46斤左右,給駕駛員一袋特別重的,客氣!
“前半段還是后半段?”相偉榮笑著問道。
盤著、凍得硬如石頭的魚,這就不是輕易能搞開的。
鋸子,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