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知府李長治前一天接到朝廷的公文,正跟那兒犯愁呢。
限半月之內,把六十萬石糧食送往津州永匯倉。
這么多的糧,這點時間,哪能運走?
長策河運在民間,已經是很大的河運行,四個月才運了四十萬石糧。
現在,半個月要送走六十萬石…就是把刀架在長策河運上下人等的脖子上,他們也沒這個能耐啊。
他一點轍都沒想出來呢,京城督辦此事的人就來了。
還是閣部的相爺。
廖相爺一行人是轉到津州,乘船而來。靠岸、停泊的時候,他看到熙熙攘攘的運糧船只擁在碼頭邊,不由的皺了皺眉。
待到李長治帶著一眾官員前來迎接,廖相爺也沒去驛站修整,直接帶著手下官員隨從去府衙問事。
府衙前堂門外,長測河運的魏玄林已經誠惶誠恐的候著了。
一行官員進門,廖相爺當仁不讓,在主位坐下。沒有寒暄也不等端茶,開口便是詢問:“李大人應該知道昌河水位在漲吧?”
剛坐下的李長治連忙站起來了,苦著臉回道:“稟相爺,下官知道。”
廖相爺“嗯”了一聲,接著問:“半個月之內運走六十萬擔糧食,李大人可有安排?”
李長治的神情更加苦澀。
他哪有什么安排?去年年底,朝廷關于搬遷萬頃倉的公文中,根本也沒提限定時間啊。
他陪著小心,試探道:“要不,還是調漕軍運糧怎樣?民間實在沒有太大規模的河運行,也不像漕軍那樣有條理。”
跟著廖相爺前來的一個戶部官員面色不悅,說道:“若是這樣,年初動用漕軍就是了,何苦拖到現在。”
李長治額頭冒汗,沒敢吱聲。
廖相爺調轉視線,看向候在一旁的魏玄林,問道:“你就是長策河運的主事人?”
魏玄林忙上前兩步,深深的躬著腰,顫著聲音答道:“回相爺的話,草民正是長策河運的東家魏玄林。”
廖相爺淡淡問道:“把你的船全調來,六十萬石糧,需要多少時間運走?”
魏玄林心下惶恐,不但滿腦門子的汗,感覺后背都是濕的。
“回大人,草民…草民的船都調來,若垛工跟得上,六十萬石糧,差不多月余能運走。”他這已經是往最好的方向上說了,具體能不能做到,卻是沒把握的。
這也是他疏忽了,接到這個差事,完全沒想過竭盡全力。
本來就是不著急的事情,若是做的快了,日后再有此類事務,說不定運費就得下調。
他不急不緩的,還不怎么耽誤河運行的日常運輸,所以才導致他四個月運了不到四十萬石糧。
結果,這不就誤事了嗎?
廖相爺搖了搖頭,轉向李長治:“李大人掌管通州郡多年,對這六十萬石糧的運輸,可有什么見解?”
李長治也是滿頭冷汗,他能有什么見解,不是已經說了調漕軍嗎?
除了漕軍,再也找不出有這種規模的河運行了。
這個想法剛才已經說了,現在不好再提漕軍。
他只得換了個說法:“相爺容稟,民間沒有如此規模的河運,著實難辦。”
和沒說一樣!
廖相爺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一旁的桌案,緩緩說道:
“現在調集漕軍,朝廷擬定公文下發。之后漕軍調配糧船,組織兵士,等到了通州,只怕半個月的時間已然過去。”
李長治的汗珠終于滾落,順著臉頰淌下來。
廖相爺看著他,再問道:“這么說,李大人是沒辦法了?”
李長治就像看到了救星,他連忙躬身回答:“下官無能。”
廖相爺暗自搖頭,又轉向其他官員:“各位可有什么好的辦法?”
眾官員你一言我一語,叫苦喊冤的多,卻沒什么實質性建議。
廖相爺見議論不出個結果,抖了抖官服的前襟,站起身來:“去糧倉看看再說吧。”
他想的是,實在不行就讓長策河運加緊運輸,再急調一部分漕軍和糧船,能運多少算多少。
畢竟,昌河是否會發大水還不一定,是否會波及大河更未可知。
廖家世代居住通州,廖相爺對這個地方熟悉的很。
現在仔細回想,若單看萬頃倉的選址,其實還算不錯。地勢平坦,面積夠大,車輛進出方便。
但若看整體地勢,還真有些低。
一行人就這么出了府衙,坐轎子的、乘馬車的,還有步行的,一路浩浩蕩蕩前往萬頃倉。
碼頭忙碌,倉庫這邊也不逞多讓。數不清的人在各個倉房之間來往裝車,之后再運往碼頭。
廖相爺想起剛才魏玄林說的,如果垛工足夠的話。
看如今這運糧場面,如果在這個基礎上翻好幾倍的運輸量,碼頭上和糧庫的垛工似乎真的不夠用。
在糧倉轉著看了看,廖相爺掉頭,往碼頭方向走去。
府衙的一干官員陪在廖相爺和李長治等人周圍。
但在內心里,真正為運糧著急的卻沒幾個。
認真說起來,萬頃倉的糧食運輸不得力,通州府衙的官員有點責任。
但若說這個事兒有沒有那么緊要,卻是仁者見仁了。
還是那個想法,通州作為水路運輸樞紐也有幾百年了,卻沒見哪場水患,能波及到通州和萬頃倉的。
運糧這事,半個月能運走最好,大家皆大歡喜。
若運不完,再拖上半個月一個月,乃至兩、三個月,也屁事兒沒有。
就這樣,一群穿著官服的人,懷揣著各自不同的想法,到達了碼頭。
碼頭上的人,或者在碼頭做事的,或者來送人、接人的,或者來往轉悠著,攬個跑腿賣力氣什么的活兒的…各色人等都是避之不及,紛紛躲開。
在大家都退開的時候,站在原地的人就顯得分外突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