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揚起臉看自己的丈夫。
弘暉也回望著她,淡淡地笑了笑。
屋里的婢女見此情景,早就已經識趣地全部都退了下去。
一直到熱水第二次被送進來,弘暉擦洗之后,換上了一身干凈的白色里衣,這才重新躺了下來。
月夜靜謐如水。
董鄂氏挪動一下身子,將臉貼在了丈夫的脖頸處,伸手摟住了丈夫的脖子,輕輕蹭了蹭——這算是以她的性子,能做出最大膽的動作了。
感受著懷里人身體微微的顫抖,弘暉知道自己這時候應該抬手,摟住妻子。
他伸手擁過董鄂氏,安撫地在她的肩頭拍了拍,為今晚畫下了一個句號:“睡吧。”
董鄂氏眼里掠過一絲失望:她其實還想和丈夫再多說幾句話,畢竟弘暉不是沉溺于兒女情長的性子。
似今日這般溫柔繾綣的機會,并不多。
眼看著董鄂氏閉上了眼,弘暉卻沒有睡著。
天下的夫妻,大抵都是如此——他沉默地想著。
八月里,還沒到中秋節,萬歲又在朝中出了一項新的舉措:在內務府的余地中撥出二百余頃,作為公田,分給八旗中無生業者。
此外,還要在公田地區設立村莊,建造房屋,并發給種地人戶以口糧、種子、耕牛和農具。
這就是所謂的“八旗井田”了。
說起來,還是禛接受了戶部侍郎塞德、大學士以及弘暉的建議,試行井田制,想用這個法子八旗生計問題。
畢竟八旗中的閑人實在太多,有的經過幾代祖輩傳下來,已經無有生業,反而多次鬧事——這也算是多年來的老特色,康熙朝的時候就已經有了,只不過那時候沒顧得上。
如今新帝登基,政權漸穩,這問題也浮出水面了。
禛頭疼之余,打算先在直隸地區的固安縣、新城縣、永清縣等設立井田試驗區,令八旗耕種。
倘若試行個三五年,頗有成效的話,再向其他地區推進;若是看不到什么太好的效果,只這幾個縣,也不至于遭受慘重損失。
寧櫻在接秀山房里,也聽說固安縣、新城縣、永清縣等幾個縣的井田初設立——皇上讓弘暉阿哥去負責了。
這又是對弘暉的歷練——聽說圣旨當天早上下,中午的時候,弘暉帶著幾個相應的負責官員,一批人馬都已經出了京城了。
動作可利索了。
畢竟還是盛夏,日頭毒辣的很,站在太陽下,一會兒就能將人后脖桿曬下一層皮——寧櫻想著兒子,還是覺得心疼。
但是心疼也只能忍著:前朝的時候,四阿哥他們都是這么磨礪過來的。
應當說:弘暉現在的環境簡直比那時候好了太多。
至少大阿哥弘昐——雖然是長子,卻完全沒有實力能與之競爭。
圓明園里,禛也沒閑著,除了八旗井田,另一件事兒,就是禁礦。
所謂禁礦,便是嚴禁地方開礦,政府嚴加控制礦產——這與康熙時候的政策完全是反過來了。
康熙年間,天子一直認為礦產本天地自然之利,可與民共有,更何況開礦可以增加稅收,何樂而不為?
但是禛堅決地給禁止了。
寧櫻在后宮之中,對于前朝的這些事兒,并不能熟悉太多,但是有一個名字卻聽到了好幾遍。
年羹堯,年大將軍。
特別是八月底的時候,隨著青海戰事的結束,年羹堯橫掃敵軍殘部,大獲全勝,風光歸來,萬歲喜不自勝,不但親自迎接,更對年羹堯大加封賞。
幾乎一連半個月,年羹堯“年大將軍”的威名一直掛在圓明園里。
寧櫻默默的在心里算了算:倘若一切和歷史上發生的順序一樣的話…給年大將軍的盒飯,應該已經在熱了。
接秀山房臨水而立,傍晚時分,湖風細細,這是最涼爽的時候。
禛過來的時候,旁人雖然看不出來,但是寧櫻能很明顯的看出來他有心事。
似乎在內心里憋著一股勁。
他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寧櫻也不打擾,給他端了新制的奶茶上來,把他留在暖隔里,輕輕關上門。
她自個兒去后面云錦墅看繡房新送的衣裳了。
還看得興致勃勃,津津有味。
眼看著皇貴妃娘娘和繡娘們你來我往,吩咐這衣服上的繡花該如何改動,婷兒有點目瞪口呆,想提醒主子——那位畢竟是皇上呢!
就這么撇在一旁?
寧櫻手中拿著新衣裳,抖開來,對著通明的燈火仰著頭,微微瞇著眼:“我不陪他,就是最好的陪伴。”
等到這邊衣裳都看完了,內務府的人帶著繡娘走了,寧櫻又去膳房繞了一圈,這才回了暖閣。
禛臉色看起來果然好多了。
但是寧櫻知道:這也只是階段性好一些而已。
年大將軍,威名無雙,將士們只聽大將軍號令,而天子未必從之——這就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中。
而年大將軍在雍正面前也很是放肆,完全忘了君臣之禮,甚至還經常對外人說起皇上年少的一些趣事。
鐵血的帝王,怎么可能忍得下去?
坐在燈火下,寧櫻默默地喝著碗里的湯,看了一眼對面的禛。
大概都是因為是康熙的兒子的緣故——從某一個角度看過去,燈火柔和了禛側臉的輪廓,從俊秀的側面看過去,居然很有幾分像當初的八阿哥。
但是寧櫻知道:他和八阿哥,從骨子里就是不一樣的人。
雖然大家都可以為了達到某種目的,而暫時低下頭。
但是八阿哥是那種——雖然為了達到目的,也會不擇手段,有所隱忍,但真正秋后算賬的時候,倘若能睜只眼閉只眼,他說不定也能放人一馬。
差不多就得了。
未必會全部報復回去。
所謂的“八賢王”“頗有容人之量”的這些贊譽,當年也不是白得的。
但是禛不是。
他的自尊心比八阿哥強多了。
即使他為了達到某種目的,迫于無奈暫時的低下了頭,心里也一定會狠狠的記下一本屈辱的賬。
翻身之日,便是連本帶利,大開殺戒,將對方大卸八塊之時。
這么想著,寧櫻默默地看著對面的禛——霧氣中,他的神情被遮掩著,并看不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