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握著筷子,低下頭。沒有流露出太多的表情。
對面,四阿哥也沉浸在他自己的思緒中。并沒有怎么注意到寧櫻臉上的變化。
晚上睡下的時候,四阿哥握著寧櫻的手,就說接下來一段時間恐怕會比較忙,本來以為能陪她和孩子下避暑山莊去逛逛,這一下只怕也不行了。
寧櫻一邊聽,一邊默默地點頭。
不知道為什么,八阿哥這事兒出了之后,她心里總是有點說不出的慌張。
在奪嫡的修羅場上,下場的人越多,留在場上的僅剩的幾個人身上吸引的目光就會越來越多。
無論是來自明處還是暗處。
自古道理皆是如此。
四阿哥興致很是不錯,直到半夜時候叫了奴才進來送熱水,兩個人都洗漱過了,這才重新躺下。
四阿哥伸手攬住她的后背,輕輕拍打著道:“睡吧。”
皎潔的月色下,寧櫻閉上了眼,另一只手在被子里和四阿哥的手握在了一起。
四阿哥用自己修長的手指把她的手全部包裹了進去。
寧櫻深深的呼吸了一口他身上的沉水香氣。
她明明知道最后的結局,卻還是在看著形勢一步一步變得更加劍拔弩張之后,忍不住為四阿哥捏上了一把冷汗。
沒過幾天,四阿哥在避暑山莊議事的時候,就發現皇阿瑪臉色不好。
盡管康熙已經極力忍著,但聽朝臣們議政,聽到后面還是一頭虛汗。
等到退朝的時候,他話都說不出來了。
等人走光了,四阿哥立即就過去請安問病了。
梁九功是知道萬歲身子不適的,趕緊帶了幾個太監過去,將康熙小心翼翼的半扶半抱到了床榻之上,躺了下來。
康熙只是擺手,又說無妨,只不過是被八阿哥那個逆子氣的心口發痛,連續痛了好幾天。
若是安靜休養的時候倒還好,但是一到這種朝堂議政的時候,王公大臣們你一言,我一語,吵得他心口就又開始發疼了。
這種事兒,康熙不大愿意張揚出去,因此就連太醫也沒怎么宣召。
四阿哥一聽就著急了,立即跪下來在床前,磕頭苦口婆心地勸道:“皇阿瑪圣容清減,不令太醫診視,徒自勉強耽誤,天下何所依賴?”
康熙聽著只是苦笑。
他嘆了一口氣,伸手對著四阿哥招了招手,意思是讓他起來。
四阿哥卻沒有立即起來,只是跪在床前,抬眼望了一眼康熙,眼眶已經紅了,含淚道:“兒臣平日常誦醫書,略通醫理藥性,愿為皇阿瑪擇醫。求皇阿瑪成全,兒臣眼見皇阿瑪如此,心內焦焚!”
康熙沒有說話,只是閉上了眼,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樣。
四阿哥跪了許久,這才悄無聲息的站了起來,斂首垂目的退了出去。
梁九功一路恭送。
康熙這病算是心病——八阿哥被一通斥責之后,也被康熙從避暑山莊趕了回來。
他萬念俱灰,十分失意,更是無顏回京城。
好在皇子們在京郊的賜園還是保留著的,無奈之下,八阿哥只能回了暢春園附近的皇子賜園里。
因為八阿哥的事情,再加上心病,康熙年老的身體再也抵受不住這樣的刺激,在這個春天,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老了下去。
五月初,康熙諭大學士:“朕右手病不能寫字,用左手執筆批答奏折,期于不泄漏也。”
盡管身體的各項機能都在衰退,然而老皇帝那雙尚未完全渾濁的眸子,瞧著諸皇子的眼神,卻越發的通透而冷酷。
經海東青一事,諸皇子阿哥們暫時遏制住了蠢蠢欲動的勁頭。
誰也不想步八阿哥的后塵。
盡管宮里還有年輕的妃嬪們為康熙生下了皇子,太醫們也只撿了那好聽的話來奉承——說是既然能讓妃嬪們懷上皇子,足見萬歲身體精壯,可高枕無憂。
但是接連幾個小皇子都夭折了。
康熙老淚縱橫。
相比于羽翼豐滿,一個個虎視眈眈圍繞在他身邊的成年皇子們,他是更喜歡這些玉雪可愛的小兒子的。
幼小無助,完全依賴于他的孩子,總讓他有自己也還尚年輕的錯覺。
此外,康熙更喜歡的,就是召見優秀的孫輩。
比如雍親王家的弘暉。
少年的身板如勁竹,如青松,少年的眼眸如流光溢彩的星空,充斥著無限可能。
看著孫兒,總是能讓康熙回憶起自己年輕的時候。
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
避暑山莊之中,山高水長。
垂暮的康熙帝不喜歡太多人近身伺候,常常將奴才們都打發走,只留一兩個跟了自己幾十年的老人兒在身邊。
他坐在窗下,望著窗外避暑山莊的盡頭——那輪將墜未墜的金烏。
老皇帝惆悵而出神的時候越來越多,時間越來越長。
寧櫻院子里,一片歲月靜好。
弘晝自從上次生了一場病之后,人倒是老實了不少——與弘歷的性子相比,他算是個內斂安靜的孩子。
等到最初的新鮮勁過去之后,弘晝漸漸的也就覺得周圍的院子、景色、花草、山木也就無非這樣。
沒什么值得好一再探索的。
弘暉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康熙叫到身邊去,這些事兒寧櫻也是知道的。
為兒子高興的同時,她也不忘在弘暉回來請安的時候叮囑兒子:“皇上如今年紀上去了,很多想法不比從前。所謂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你皇瑪法再怎么喜歡你這個孫兒,你也別徹底忘了分寸。”
她這這是想提醒兒子別忘了那么多皇子阿哥們的前車之鑒。
伴君如伴虎——這句話永遠都不是說說而已。
四阿哥晚上回來,寧櫻特地準備了他愛吃的菜,弘晝安靜的一天,這時候活潑起來,圍著四阿哥直轉圈,總是扯著父親的袖子要抱。
四阿哥對著小兒子就是滿眼寵溺,很配合的彎腰把他抱起來。
寧櫻看出來他其實挺累了,雖然不知道朝堂上又發生了什么事兒,不過如今皇上給雍親王身上加的擔子是越來越重了。
這是任何人都能看見的事實。
她過去,親手把弘晝從四阿哥懷里接了過來,遞給旁邊的乳母,讓人把孩子抱到。然后沒說一句話,默默的就站到了四阿哥身后,心疼地輕輕給他揉起肩膀來。
四阿哥對著一桌子菜,也沒怎么動筷子,只是微微抬起手,拍了拍寧櫻的手背,把她手拉到前面來,低頭輕輕吻了吻。
寧櫻低著頭,眼睫輕輕地顫了顫。
快了,已經康熙五十五年了。
若是這個時空,朝堂上的一切,都和歷史上進展一樣的話,那么…
也也不過就六年光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