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聽明白了皇阿瑪話語中的意思,兩眼一翻白,只覺得喉頭之間一股熱氣驟然上涌,梗在喉嚨口。
他瞪大了眼,緊緊拽著康熙的袍子,只覺得眼前衣裳上的金線繡紋直如亂花迷人眼一般,花團錦簇地一團又一團,無限放大在人眼前。
恍惚中,太子聽不清皇阿瑪接著又說了什么,卻只看見眾皇子兄弟們仿佛得令一般,蜂擁而入。
太子瞪著眼看著他們,卻仿佛看的是一幕啞劇——每一個人都在說話,面上的表情各不相同,指手畫腳,有跪在皇阿瑪面前苦苦勸慰的,也有幸災樂禍瞧著自己的。
但是他什么聲音都聽不見。
帳外急馬奔到,一個風塵仆仆的軍士從馬背上翻落,腳剛剛踩了地,馬兒口中就已經吐出了白沫。
軍士顧不得其他,伸手將京城的急報舉在頭頂上,一路飛奔入帳。
一片亂哄哄之中,四阿哥在一旁,清清楚楚地就看皇阿瑪捉住信紙的手顫抖起來,直到梁九功過去扶住了他的手。
看著情形不對,四阿哥立即上前去扶住了皇阿瑪。
直郡王和八阿哥從另一邊扶住了康熙。
康熙低頭,視線先落在信紙上,然后又抬起頭,茫然地看了看癱軟在地上,面如死灰的太子。
他的視線愁苦地在兩處逡巡了一瞬,最后凄涼地對身邊的四阿哥、八阿哥還有直郡王道:“你們十八弟沒了。”
十八阿哥終究是沒能等到父親回去見上最后一面,就這么夭折了。
梁九功第一個哭了出來,嗚嗚咽咽地不敢嚎啕,拿袖子一邊擦著眼角,一邊不住地給康熙抹著前胸后背:“皇上…奴才心疼皇上…”
康熙抬了抬手,示意讓人都退出去,留了梁九功伺候。
太子身邊貼身奴才上前來攙扶,太子以手撐地,勉力掙扎了好幾下,身子卻居然沒起得來。
眾阿哥連忙起身,經過太子身旁時,人人都像避開瘟疫一般,繞之不及。
寧櫻在帳子里,見四阿哥久去不歸,又遠遠地聽見那邊動靜,心里已經隱隱的猜到發生了什么事。
她估計四阿哥一會兒還會過來,于是先讓奴才們準備上了蔬菜沙拉和水果茶。
巡幸塞外,整天吃的都是烤肉野味,喝的都是奶茶,估計四阿哥早就膩了。
蔬菜沙拉清爽可口,沙拉醬都是她從廚藝空間里拿出來的,分小包裝儲存,裝在瓷罐子里,出來的路上也是帶著的。
至于水果茶,則是用了塞外特產的果子——酸甜可口,喝起來口味有點像沙棘汁,但是又沒沙棘汁那么酸,而是甜甜的。
連蜂蜜都不用加。
果然,等到夜很深的時候,四阿哥回來了。
三格格這時候倒是睡醒了,成了個夜貓子,分外有精神,纏著寧櫻說話,看到阿瑪進來,她剛想撲上去撒嬌,忽然就發現阿瑪今天臉上神情嚴肅到不行。
好嚇人!
帳子里氣氛頓時就變了——寧側福晉盛寵,四阿哥待她從來都是寵溺溫柔,連帶著奴才們都跟著放松了些,難得見到主子爺這樣嚇人的臉色。
婷兒都快貼著帳子邊送茶了。
三格格本來還想玩耍的,連在帳子里穿的平底鞋都套上了,這時候很自覺的就脫了鞋子,乖乖的回到床上睡覺了。
四阿哥過來給寧櫻說了兩個消息——一個是太子今晚惹得皇阿瑪震怒。
另一個便是十八阿哥沒救的回來,夭折了。
說到這,四阿哥嘆了一口氣,伸手喝了一口水果茶——清甜冰潤的滋味讓他一下子只覺得胸臆之間舒服了不少。
他頓了頓,接著對寧櫻說:看今晚的情形,反而是十八阿哥的死訊救了太子——否則的話,只怕皇上當場就要廢了太子。
阿哥們都能聽出皇阿瑪那赤裸裸的意思了。
他說話時候,語氣雖然無波無瀾,但眼里卻隱隱地有異常的光芒透出來。
東宮廢立,關系國本,牽一發而動全身。
皇阿瑪以后還會有什么樣的心意?東宮又會出現什么樣的狀況?
等著瞧吧。
寧櫻一邊聽四阿哥說,一邊心中就想道:真的是等著瞧吧。
就算有十八阿哥的事情擋了一下又如何?太子這一次,真的完蛋了。
四阿哥伸手握了她的手在自己手中,又想到寧櫻前陣子叮囑自己不要靠近太子身邊。
其實他也沒有特意往太子身邊靠,只不過最近半年來,朝中幾處差事,少不得要與太子打交道。
再加上巡行塞外,游玩之中,難免眾人都親近了幾分。
想來櫻兒的夢境倒確實有警示之用。
“你護著爺,生怕爺吃虧,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的心——爺都知道。”他拍了拍她的手背,沒舍得放開,低聲軟語地道。
寧櫻不好跟他解釋自己是因為從現代穿越過來,所以才知道會發生什么事,于是只是伸手給他斟茶。
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四阿哥放下茶,拉著她的手,將她拖到自己面前,剛想像平常一樣把心愛的人兒抱上膝,軟語溫言幾句,想到十八阿哥畢竟剛剛夭折,于是收斂了神色,伸手摸了摸寧櫻腦袋,沉聲道:“這幾日就不要讓孩子們四處跑了。”
寧櫻明白他的意思——皇上如今擱著一個太子懸而未決,加上十八阿哥夭折,這種時候,誰再張揚出去,歡天喜地,那就是傻子了。
十一月地的時候,帝駕終于回到了紫禁城。
本來以為出城的一系列儀式已經夠繁瑣了,誰知道回去的時候更麻煩,先是迎接的官員哭哭啼啼地說十八阿哥夭折,臣子們想到皇上的痛心,都哀慟不能自控。
康熙聽著觸動情懷,想著幼子就當場落淚了。
然后又是一系列回宮的儀式,等到終于安定下來,康熙卻連一刻功夫都沒耽誤,親撰祭告文書,祭告天地、太廟、社覆,并宣示天下,正式廢黜皇太子。
“…生而克母,此等之人古稱不孝。朕即位以來,諸事節儉,身御敝褥,足用布靴。其所用一切遠過于朕,伊猶以為不足,恣取國帑,干預政事,必致敗壤我國家,戕賊我萬民而后已。若以此不孝不仁之人為君,其如祖業何諭!”
圣旨既下,朝野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