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婢女名叫花旺,雖然很害怕,卻不得不硬著頭皮上前來——外面嬤嬤和大婢女都虎視眈眈的瞧著呢,不把藥送過去也不行。
大格格嫌她動作慢,將手里的梳子“啪”地一下就拍在妝臺上,斜著眼看著花旺,惡聲惡氣道:“動作利索些!”
花旺本來就緊張,被這么一呵斥,嚇得簡直連碗都快端不住了。
她哆嗦兩只手,將藥碗往桌上一放,口中只是顫聲道:“大格格,奴才服侍您用藥吧?”
大格格沒說什么,冷冷地道:“你怕什么?難道我還能將你吃了不成?”
花旺素來老實,這一下嚇得連話都不知道怎么回了,只能膝蓋一軟,跪下來就道:“奴才不是這個意思!請大格格恕罪!”
大格格用手抹過梳子的末端,又伸手摸了摸腦袋上,很快又拽下一團頭發來。
她盯著手心里一團烏黑黑的落發,越發覺得心頭一股氣四處轉悠,憋在胸口無法發泄。
外面嬤嬤看著,轉頭不由地就對大婢女道:“這孩子得受點委屈了。”
大婢女也不說什么,心道做奴才的,哪兒能不受委屈呢?
讓花旺進去伺候,這說不準還是抬舉她呢。
“受委屈”本身是沒有價值的。
有結果的“受委屈”才有價值。
譬如有的小太監——在院子里做牛做馬、累死累活,干的粗活,大格格都看不見。
結果拿的月錢還是最少的,吃的也是最差的,還處處被人欺負,到哪兒都不受待見,想辦個什么事兒比登天還難,還得求爺爺告奶奶看人臉色,忍氣吞聲。
這種辛不辛苦?
當然辛苦!
但是辛苦本身是沒有意義的。
能被主子肯定的辛苦才有意義。
或者,為了自己的辛苦,才有意義。
當然,既然已經被選中了入府作奴才,這大半輩子都談不上什么“為了自己”了。
屋子里。
大格格陰陽怪氣地發泄了好幾句,看花旺還算老實——只是睜大一雙無辜的眼睛,瑟瑟發抖的跪在原地。
大格格懶洋洋的抬了抬手,做了個手勢——意思是讓花旺到自己身旁,幫著把藥涂在禿了的頭皮上。
花旺起身,趕緊就用特制的軟刷沾了一些藥膏,細細地抹在大格格的頭皮上。
她已經盡量輕手輕腳了,但還是難免弄疼了大格格。
大格格倒吸一口冷氣,劈手就將花旺連人帶碗一起拽翻在地。
花旺摔下來的時候,腦袋正好撞在了椅子扶手——椅子均是花梨木制成,質地堅硬,這一下摔下去只把人疼的眼淚都出來了。
她手腳并用地爬了起來,磕頭連聲道:“大格格恕罪!大格格恕罪!”
等到這一趟藥膏涂完,花旺出去的時候,嬤嬤就看見她額頭上添了好幾處青紫。
臘月中,帝駕終于回到了京城。
因著前一天晚上在最近一站的行宮駐蹕,四阿哥對回來的時間有了確定的把握,于是寫了一封家書告訴府里。
福晉甚至親自去了大膳房,督促著大膳房要將迎接回來的這一趟洗塵宴全部備好。
她很自作主張的特地強調了幾道菜——說是四阿哥喜歡用的。
大膳房的總管跪在地上,一邊點頭聽著四福晉吩咐,一邊心里就飛速了撥起了小轉盤,一雙眼珠子咕嚕嚕的亂轉——這是四爺喜歡用的?
您確定?
若是說前面書房兩位小阿哥喜歡用些什么,他們還多少有點把握。
但是四爺真正喜歡的…都在寧側福晉院子里好吧?
當然了,想歸這么想,就算給膳房總管一百個膽子,也絕口不敢提側福晉一句。
自然是滿口生花地答應下來了。
等到四福晉走了,膳房總管一回身,才看見幾個為首的大廚都跪在后面地上,還沒來得及起來。
幾雙眼睛都咕嚕嚕的望著他。
顯然是想問他怎么處理。
總管一甩袖子就提高了嗓子道:“還不按吩咐去做!”
對啊,反正做出來這道宴,也只是菜色五花八門的擺在桌上好看。
圖個喜慶樂呵罷了。
四爺都未必愿意回正院用膳呢。
再說了,就算去正院——估計也是匆匆動了幾筷子,就興味索然地走人。
膳房總管估計的一點兒也沒有錯,第二天,四阿哥一回來,也只是象征性的去正院里坐了一會兒,喝了幾盞茶。
倒是把大格格叫出來看了病情。
看到女兒的模樣,四阿哥也是一驚,四福晉在信件上也沒說清楚,見到真人了,才知道原來情況已經這么嚴重。
眼看著禿了的頭皮上已經是寸草不生,估計再拖延下去,能夠恢復的希望就很渺茫了。
而且范圍也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若是任由禿頭的范圍再這么發展下去,幾乎大格格的發型快趕上弘暉和弘昐了。
那樣的話,成什么樣了?
簡直胡鬧。
四阿哥立即就讓人第二天趕緊進宮去又請太醫了。
大格格坐在父親面前,一副乖巧的不得了的模樣——眼眸中含著淚水,要掉不掉,只是帶著哭腔,一聲聲地說:“阿瑪遠道而返,舟車勞頓,還是早點休息的好,女兒不能讓阿瑪為女兒擔心,嗚嗚…”
一副小可憐的模樣。
四福晉在旁邊聽得直瞪眼:什么叫早點休息?
意思是難道要把四阿哥給趕回前面書房去嗎?
她好不容易才等到四爺過來這一趟!
這一段時間內,她也沒算太閑著,把府里上上下下內務都整頓了一遍,仆役人手安排也有變動。
正是等著要好好表功呢。
四福晉實在沒忍住,端起茶,掩住口唇,輕輕的就咳嗽了一下。
大格格也意識到自己這話說得擋人路了,趕緊就閉嘴了。
四阿哥站起身,看著大格格這樣子——到底是自己親生的女兒,他心里一陣抽痛,過去就伸手輕輕地想摸一摸大格格頭皮之處。
四福晉在旁邊,立即就驚呼起來,一伸手擋住了四阿哥的手:“爺使不得!大夫都說了,這病可是要染人的!”
她出手的時候,掌心里還攥著一條絲帕,正好就拖在了大格格頭皮上。
仿佛害怕瘟疫一樣,四福晉退到一邊之后,在四阿哥余光沒注意到的地方,立即就翹起了蘭花指,只用兩根手指間捏著那帕子,一臉厭惡地扔給了華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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