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過來這一點之后,在深夜之時,大格格咬著被子一角,終于嗚咽著哭出了聲。
她將自己的身體圈縮成一只蝦米的模樣,越縮越小,仿佛回到了在母體中胎兒的模樣。
然后,她抱著腦袋,嚎啕大哭。
大格格明白:在自己內心的最深處,有一塊角落,永遠地都被挖空了。
無可彌補。
愛是重新來過,是周而復始;也是驀然回首,乍然頓悟。
宋氏走后,由于她平日里為人和善,人緣很是不錯,府里眾人都唏噓了一陣子。
同樣地,也有幾個久久無寵的格格,因為宋氏這件事,漸漸的就生出了心思。
就算一個蘿卜一個坑,如今,這貝勒府里的蘿卜,總算是少了一個吧?
福晉也看出來幾個格格的心思,忍不住就有些鄙夷,于是訓誡的時候,話語里難免帶著言外之意。
幾個格格也不是傻子,都窘得滿臉通紅。
四阿哥因為這事兒,對著幾個女兒的時候,不免更細心了。
除了大格格以外,他給三格格、二格格都增添了禮儀嬤嬤。
其實小格格們身邊伺候的奴才已經有一堆了——這還是把水媽等人都剔除掉之后計算的。
加上禮儀嬤嬤,院子里就更熱鬧了。
三格格有些惴惴不安,在禮儀嬤嬤來的前一天晚上,她正坐在小床上,小臉被擦洗的白白凈凈。
寧櫻過來監督她按時睡覺,三格格撒嬌地就扯著額娘的袖子,不讓寧櫻走。
“額娘,我有點害怕。”三格格掛在她身上,嗓音又軟又嫩。
寧櫻很疼愛地伸手摸著她的腦袋,輕聲道:“是怕明天嗎?”
三格格其實有點不想承認——感覺好沒面子哦 但是她還是點了點頭。
寧櫻把女兒往懷里摟了摟,就耐心地跟她說——說這些禮儀嬤嬤只是來教禮儀的,并沒有什么可怕的。
再說了,說到底,格格是主子。
年紀再小也是主子。
只有奴才敬畏主子的,哪里有主子反過來怕奴才的?
“有這身份在這里,你別怕。更何況,還有額娘呢。”
寧櫻低頭親了親女兒的額頭,順手就幫她把鬢邊的碎發給撩到了一旁。
三格格搖了搖頭,伸手捂著臉就對寧櫻說——說她是害怕自己學禮儀學不會,畢竟哥哥那么聰明。
“我早就發現我不如哥哥聰明,很多事情上都發現了。”三格格抬頭,很嚴肅地道。
寧櫻怔了一下,沒想到女兒倒是先自己給自己設了個限制。
“你還沒學呢,怎么就知道自己學不會?更何況…”
寧櫻頓了頓,把三格格肩膀一摟,很豪氣地就道:“實在學不會便學不會,那也沒什么打緊!”
三格格一下子就從小床邊沿站起來了,兩只眼睛瞪的大大的,瞅著額娘:“真的?!”
大概作為孩子的角度,很少能聽到父母說出這樣的話吧?
三格格如釋重負一般地就長長出了一口氣。
然后她才說了——原來這幾天都聽了二格格說了,說禮儀嬤嬤們教起規矩來可嚇人了,什么分寸都要拿捏得極精準,一遍做不好就要反復來磨第二遍、第三遍。
甚至十幾遍、幾十遍。
反正宗室的小姑娘們都很害怕宮里這些為人刻板,不茍言笑的禮儀嬤嬤!
寧櫻耐心地聽完,伸手捏了捏三格格胖嘟嘟的小臉,就問她:“若是去宮里,咱們見了皇阿瑪、見了德妃娘娘,你知道該如何行禮、如何請安,如何回答,如何告退嗎?”
三格格用力地點了點頭:“當然!”
寧櫻笑著道:“那不就行了?”
她頓了頓,就對女兒解釋:禮儀嬤嬤只是來教女孩子們禮儀風度、精益求精的。
換句話說:只要大方向把握住了,就不會出什么太大的問題。
“咱們能學多少學多少,一個人總不可能無所不能。”
寧櫻頓了頓,對女兒道:“無所不能,就是最大的無能。”
三格格眼睛里煥發出了神采:“額娘,我懂了!”
第二天上午,禮儀嬤嬤被蘇培盛領著來了。
到底是專門教禮儀的,便是行禮請安時候的角度、速度,都讓人感到了一種美的享受。
嬤嬤們比寧櫻估計的還要年輕,但是神情一板一眼,不茍言笑。
寧櫻看著她們行禮,又怕女兒畢竟太年幼,反過來被她們轄制,于是把三格格叫了出來。
她打算:開始幾節課,還是要在旁邊看著女兒,才穩妥。
三格格大大方方地走了出來。
和昨天晚上坐在床上愁眉苦臉的小女孩不同,她如今就像換了個人似的。
滿身都是皇家格格的氣勢。
幾個禮儀嬤嬤都有些不敢小覷三格格,過來給三格格行禮請安。
三格格從從容容地讓她們起來了。
她背著小手在身后,想著額娘昨天晚上說的“能學多少學多少”,心里便覺得有了底。
放松了許多。
半天的禮儀課下來,晚上四阿哥特地過來了寧櫻院子里,來瞧瞧女兒。
三格格看見父親來了,立即就沖上前去給他現學現賣,“表演”了一下走路的姿勢。
她走了一遍還沒滿足,于是又從屋子另一頭走了過來。
寧櫻在旁邊就憋著笑。
四阿哥倒是一臉慈父的耐心,很認真的就看完了全程,還品評了幾句。
然后三格格就把他按在椅子上,先是嚷嚷著請阿瑪臨時扮演一下“皇后”。
她跪在下面,就按照宮外的格格們的禮儀,對著“皇后”行“下跪叩首”禮。
四阿哥轉頭看著寧櫻,就看她早已經把臉背轉過去了,只有肩膀微微顫動。
估計是在拼命忍笑。
四阿哥瞧著女兒,就聽三格格很認真地提醒他:“皇后娘娘現在要行‘頷首’禮,讓云心起來。”
寧櫻在旁邊,終于一下子沒忍住,笑出了聲。
晚膳過后,奴才們送來了熱水,兩個人洗浴完之后,寧櫻坐在梳妝臺前梳頭,沾染了一手的花香。
她回頭,就看四阿哥倚靠在床頭,手里捧著一本書,正讀得入神。
察覺到了她的視線,四阿哥抬起頭來,沖著她微微一笑。
隨即,他又重新低下了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