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暉順著他的視線看了一眼,到底還是沒忍住,很高興地就炫耀道:“這是我額娘做的!”
弘昐“哦”了一聲,想到寧側福晉在自己額娘院子里是個忌諱,眼神就回避了開去。
他并不想將這個話題延續下去,抬腳就進了屋子里。
弘暉跟在哥哥后面,也進了屋子。
兩個人都看著眼前。
弘昐的視線在屋子里掃了一圈——東邊的位置地方小,離先生也稍微遠一些,若是做些小動作,估計沒有西邊座位顯眼。
缺點就是光線暗一些。
西邊的光線好,地方大,但是緊靠著先生眼皮底下,若是想舒舒服服的過一天,這位置顯然就稍遜一籌了。
弘昐站到了光線幽暗之處,自覺臉上的疤痕不明顯,心情就自得了一些,也放松了一些。
他想到自己自從痘疾好了之后,額娘對自己溫柔疼愛了沒幾天,又舊態復萌——每天不是抱怨他蠢,就是抱怨他不會在阿瑪面前表現。
連帶著額娘都好久見不到阿瑪的面。
弘昐心里很憋屈:明明是你自己不招阿瑪喜歡,才連累得我一個月見不到阿瑪幾面好嗎?
你還怪我!
再加上二格格經常指著他臉上的坑坑洼洼的印子,做著鬼臉說他是丑八怪。
想到母親和妹妹的這些話語、舉動,弘昐只覺得心里憋屈的都要爆炸了。
他微微攥緊了袖子里的手指,一股任性的氣直往上沖。
看著面前奶萌萌的弘暉弟弟,弘昐上前一步,將他擠到東邊,口氣僵硬而霸道地指著面前的桌椅道:“我坐這位置吧。”
說完,他仿佛怕被弘暉搶了一般,立即快人一步先坐了下來。
把椅子霸占住了再說。
他坐下來之后,還眼神里微微帶著挑釁地看了弘暉一眼。
小潘子在旁邊,心里就有點不爽快了——雖說這是小阿哥兄弟們之間的事,他們做奴才的不好插手什么。
但畢竟二阿哥是他的小主子,就這么被人欺負到頭上?
再說了,若是拿年紀來說,大阿哥還是哥哥呢。
也好意思一點不讓著弟弟?
這才是上學堂的第一天,往后每天的各種事兒還多著呢,要是照著大阿哥這性子,豈不是后面樣樣事情都要和二阿哥搶一搶?
但是讓他完全沒有想到的是:弘暉臉上居然一絲一毫不愉快的表情都沒有。
反正先生沒來,他直接上去到了前面,站在先生的位置,背著小手手先繞了一圈。
遛完了這一圈,弘暉下來就拖了椅子,直接笑嘻嘻地坐到了弘昐身邊。
弘昐下意識地往旁邊讓開來,不免就有些心虛。
他學著大人們擺起架子的模樣,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弟弟道:“你做什么?”
弘暉眨了眨清亮的眼睛,忽然就一歪腦袋,掏出了小酥餅,遞到他面前:“大哥哥,你餓么?”
弘昐怎么也沒想到弟弟主動靠近過來,原來是說這個。
他一下就愣住了。
反應過來之后,弘昐僵硬的搖了搖頭,袖子里的小手卻不由自主的抓緊了膝蓋上的布料。
他垂下眼看著弟弟的手。
弟弟的手掌又小又暖,上面托著的油紙是淡粉色的,泛著淡淡的甜香。
小酥餅做得極其精巧,是一口一個的大小,一個個可愛玲瓏,上面撒著層碎雪樣的糖霜。
看著就誘人。
弘昐到底還是個孩子,沒忍住,伸手拿了一個,送進嘴里。
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他看著弟弟的眼神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弘暉自己也拿了一塊小酥餅送進嘴里,咀嚼了幾下,笑著就道:“謝謝大哥哥讓我——我這地兒日頭好,地方大,正適合讀書。”
他說完了,伸出小胖手捂著嘴,就湊到哥哥的耳邊,輕聲道:“而且離著先生太近了,先生反而看不見,大哥哥上去走一圈就知道了。”
弘昐悚然而驚,滿臉懊悔。
弘暉沖著他甜甜地笑了笑,自己又拿了塊小酥餅,放進嘴里。
然后還沒咀嚼幾下,四爺為孩子們請的先生進來了。
此人身形未到,先清清嗓子,咳嗽了一聲。
頓時一屋子奴才都肅然而立。
弘暉趕緊飛快地把小酥餅包了起來——來不及包裹整齊,他直接隔空拋給了小潘子。
小潘子接了個正著。
先生大名徐元夢,滿洲正白旗人,康熙十二年的進士,和納蘭性德是同屆同榜。
他精通滿、蒙、漢文,是一代名儒。
康熙三十年之前,這位先生的境遇還是比較順利——入上書房,給皇子們上課,可謂殊榮。
但他是一個標準的文人,手無縛雞之力的那種,對騎馬射箭完全不在行。
但康熙最提倡的是國語騎射——這也是滿洲的傳統。
結果有一次,康熙到了上書房,一時興起,帶著兒子們就去射箭。
徐元夢這個倒霉蛋當時就是授課的先生,于是只好陪著一起去了練武場。
康熙高高興興的讓他給皇子們做個射箭的示范。
結果徐元夢連弓都拉不開。
一眾皇子們笑的前仰后合,康熙卻很是生氣,當著兒子們的面,就罵徐元夢不配做旗人,更不配做皇子們的師傅。
徐元夢畢竟是一介書生,骨子里有文人的清高,只覺得士可殺不可辱,于是梗著脖子為自己大聲辯解了幾句——惹得康熙龍顏大怒。
縱然是皇子們的師傅,到底也是他愛新覺羅玄燁的奴才,怎么還能頂嘴?
還是在皇子們們的面前。
無論是父親的尊嚴,還是天子的威儀,都受到了極大的挑戰。
康熙當場就讓侍衛們把他按在地上,狠狠打成了重傷。
但是當晚,康熙又派了兩名太醫過來給徐元夢認真療傷——為的是不能耽誤皇子們的學習進度。
隨后就讓他第二天必須拖著重傷的身體,過來照常給皇子們上課。
徐元夢漢學修養極深,平時對四阿哥也多有賞識,四阿哥對這位先生極是尊重。
目睹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又看老師拖著重傷的病體上課,當時還年少的四阿哥心里十分不忍。
待到下課結束之后,眼見著徐元夢一瘸一拐地往外艱難挪動,四阿哥上前就扶了他。
然后就用自己的馬車送了他。
這事之后,康熙也有過后悔——想來徐元夢此人,到底是讀書讀的多,讀成了半個書呆子,并非有意頂撞自己。
雖是如此,徐元夢在上書房卻也待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