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邊說,一邊淌下眼淚來,只覺得身上漸漸沒有力氣,一屁股往后面坐了下來。
二格格悶在被子里,甕聲甕氣地就道:“額娘,自從有了弟弟,你又幾時多關心關心我的?你這是以為我生病了——若是我不發熱,你會往我這里來看嗎?”
她說到這里,越想越氣,本來裹在床上被窩里,這時候猛地把被子一掀,小胳膊一揚,劈手就對著床下砸了個湯婆子。
那湯婆子的蓋子“咚”的一聲被砸了開,幸好溫度已經下來了,直流了一地的水跡。
兩個乳母見狀,連勸也不敢勸了,全部跪在地上。
外面的奴才聽見動靜,也都靜悄悄地不敢出聲,幾個大婢女趕過來在門口,就看見李側福晉坐在椅子上,伸手扶著胸口,哆嗦著道:“你到底要怎么樣?”
二格格在床上坐了起來,頭發亂糟糟地蓬了一頭,大聲就道:“我想額娘多疼我!像從前沒有弟弟時候那樣疼我!嬤嬤都說了——額娘自從有了弟弟,以后就不會再疼我了。”
她一邊說,一邊終于忍不住,兩邊嘴角往下一撇,抬手用手背擦著眼睛,無聲地抽泣了起來。
李側福晉本來一肚子火氣,又氣又急,這時候看見二格格滿臉的眼淚,小小的手在臉上不停地擦著,整個人托著腮、低著頭,眉頭緊皺。
她整個小人兒在床上縮成了一團。
李側福晉不由地心就軟了。
她起了身,過去就親手想把女兒抱起來,誰知道二格格一伸小手,就把她推開了道:“額娘去抱弟弟吧!”
旁邊乳母這時候終于抬起頭來,小聲道:“二格格,您就聽側福晉的話吧,側福晉如何不疼您?”
李側福晉抬手摸了摸二格格的腦袋,看著她蓬亂的發鬢,就讓乳母去把梳子拿來。
她坐在床沿邊,低聲道:“額娘給你重新梳個頭。”
二格格抽泣著,卻聽話地轉過了身,任由她解開了自己的頭發。
女兒這樣的姿態,就算是和解了。
李側福晉將女兒細細的鬢發握在手心里,一邊梳著,一邊又想著女兒方才的話。
自從弘昐出生之后,她確實是有些忽略了女兒——不怪孩子心里氣成了這樣。
不過,縱然是多關注了弟弟一些,她也沒有完全不管姐姐啊!
梳好了頭,李側福晉將梳子向旁邊桌案上一放,伸手壓了壓二格格的肩頭,什么也沒說,只是長長嘆了一口氣,走了出去。
二格格低著頭,在額娘出門的那一瞬間終于抬起了頭,望著額娘的背影。
她抬起手,慢慢地在床上抱住了膝蓋,坐在床邊沿,口中自言自語地吐出了一句:“我討厭弟弟。”
李側福晉從房里到了外間,劈頭正好迎面撞見二格格的教養嬤嬤。
那嬤嬤見側福晉從二格格屋子里出來,面色不善,趕緊陪著笑臉,先給李側福晉行了個禮。
李側福晉也不叫起,冷冷地瞥了那嬤嬤一眼就道:“你隨我來。”
她抬腳向屋外廊檐底下去,那嬤嬤連忙跟上,猝不及防李側福晉在轉角處猛地剎住腳,那嬤嬤險些撞上了,趕緊縮住了腳。
李側福晉轉頭就道:“嬤嬤最近照顧二格格很是精心,果然是教養嬤嬤——連養帶教,都管得好得很哪!”
那嬤嬤聽著話音不對,頓時不敢說話了。
李側福晉冷笑著道:“二格格年紀小,不懂事,嬤嬤也跟著不懂事么?”
教養嬤嬤撲通就跪下了。
李側福晉逼近上前一步道:“別看二格格小,你們就敢糊弄她,她也不會一直小。”
教養嬤嬤嚇得一下就伏到地上去了。
弘昐阿哥得了痘疾的事情,很快宮里就知道了。
德妃親自去了奉祀痘神娘娘的神痘堂——這還是世祖皇帝的時候,宮里設的專門的廟壇。
痘神娘娘面容安詳,旁邊掛著對聯寫著:“靨落凈無痕,依舊眉清目秀;好花開幾朵,從茲女吉男享”。
德妃跪下一邊祈福,一邊就憂心忡忡地心中默念:“還請痘神娘娘,護佑弘昐,早日透喜,早日康復!”
四貝勒府里,李側福晉院子中,二格格依舊無妨。
但是兩個近身伺候弘昐阿哥的婢女都先后中招了。
接著就是大膳房的一個負責往后院送飯菜的小太監,也開始發熱出紅疹。
一時間人心惶惶。
寧櫻院子里,小海子也開始腰酸背痛,接著出紅疹。
有了癥狀的奴才,全部都被送到了府外。
寧櫻為了保護一對兒女,開始整天地熏蒸太醫給的藥草。
太醫另外又開了預防的方子,給各院主子送去——當然,說是預防,也不過是增強免疫力罷了。
此外,各種保護措施——只要是能想到的,寧櫻全部都做了起來。
這天下午,弘暉估計是這一陣子實在被憋慌了,跑到她屋子里,委委屈屈的就哭著說要額娘帶著午睡,他不要一個人被關在屋子里。
寧櫻正在和婷兒整理衣裳,看兒子哭了,她只好一邊拍著兒子的背,一邊哄他:“怎么叫一個人呢?還有伺候你的人呢!”
弘暉搖搖頭就道:“沒意思!奴才們只會說阿哥別做這個,別做那個,憋都快憋死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就一屁股坐在了床上的一件馬甲上。
那馬甲看著有些眼熟,似乎是之前在哪里見過的,額娘擺的地方也十分珍重,和別的衣裳都分開了老大一段距離。
馬甲軟軟的,坐上去十分舒服,弘暉順手拿了起來,調皮的罩在自己頭上試了試。
沒試幾下,他忽然覺得頭頂有些異樣。
弘暉抬起頭,就看見床罩頂上的荷包,正一閃而過一道炫目的銀光。
弘暉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寧櫻轉頭正在指揮著婷兒,告訴她每件衣服該放到什么地方——主仆兩個人都背著身,誰也沒注意到后邊床上的情況。
等到一回身,寧櫻睜大了眼睛,愣了一下,她忽然就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快凝固了。
一顆心劇烈的跳動了起來。
床上空蕩蕩的——弘暉不見了,只有荷包下的流蘇穗子,無風卻微微搖擺著。
被褥之上,空余一件馬甲,淡色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