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櫻剛剛放下銀耳羹,清揚就送湯藥進來了。
這也是太醫開的,用來孕后補氣血的,寧櫻已經喝了好些日子。
她現在看到這黑如墨汁的湯藥,聞到這苦澀的氣味就頭疼。
“收走吧。”她抬頭對清揚道。
清揚被噎了一下,到底還想做一次最后的掙扎:“側福晉,四爺說了——您如今調養身體最重要,這湯藥可不能落下。”
寧櫻聚精會神地在婷兒手中捧著的針線筐里翻找著銀絲繡線,口中道:“放一邊。”
后院里,另一處院落之中,福晉也正在端起藥碗。
藥碗里的藥汁泛著微微的醬紅色,聞著有點腥氣——這讓福晉心里很是有些不安。
“調養好了身子,等到阿哥爺宿在福晉這兒的時候,才好一舉懷上孩子!”她還記得娘家人過來的時候,一邊把藥方珍而重之地遞給她,一邊這么叮囑道。
大概是因為已經做了人婦好幾年,娘家人說這些話的時候,也就毫無避諱了。
縱然如今阿哥爺被府里的側福晉迷了心竅,可終究嫡妻就是嫡妻。
再怎么著,阿哥爺一個月里,固定總是要有幾天要過來的。
機會并不是完全沒有。
面對著娘家人殷切的目光,福晉心中苦澀,有口難言。
她其實很想說:四阿哥其實已經很久沒興致碰她了。
很久。
出于最后一絲可憐的自尊心,福晉并不打算把這件事告訴娘家人。
她垂下眼,注視著碗里的藥汁——平靜的水面上,倒映出她幽深凹陷的眼窩。
大抵因為藥汁是暗色的緣故,眼窩看起來也是黑洞洞的,燈火掩映之下,更顯得一張臉焦慮不已,憔悴不堪。
烏拉那拉氏移開了眼,不愿再看。
自從有了三格格,寧櫻感覺幾乎一天的時間都不怎么夠用了。
常常是早上起來,看過三格格,再問一問喂奶、把尿的情況,很快就到了中午。
然后用過午膳之后,倘若再給女兒做幾件小手工,一抬頭,夕陽就跟個流油的鴨蛋黃一樣,墜在天邊的紅霞里了。
再加上弘暉也還是個小娃娃,也得照顧,時不時地進來鬧著要額娘陪著玩。
于是,這一天天的,日子過得就跟流水一樣。
雖然有一群奴才伺候著,但寧櫻估計:弘暉不長到六七歲,自己是肯定騰不出手來的。
況且那時候:也只是“騰出手”而已。
孩子是父母一輩子的牽掛——等到弘暉真正羽翼豐滿的那一天,她至少還要等上十幾年。
晚上的時候,寧櫻終于閑了下來。
好好地被伺候著在浴桶里泡了個熱水澡之后,寧櫻才覺得一身的疲憊消散了一大半。
婷兒伺候著她換了一身屋里穿的家常衣裳。
這也是繡房剛剛送來的。
樣式是寧櫻自己設計的:底布是淡淡的米杏色,上面繡著一朵一朵的櫻花,顏色做了個漸變:最下面是深一些的桃色,往上是淡粉色。
等到快到肩膀的地方,花瓣的顏色就淡的幾乎快成了白色。
這樣一身衣裳,特意選了樸素柔軟的面料,觸手可親,她是把這衣裳當做家居服穿的。
婷兒扶著寧櫻在梳妝臺前坐下來,一邊拿著大大的干巾帕準備給她擦頭發,一邊就把玫瑰發油也準備好了。
屋子里放滿了大大小小櫻花形狀的鏤空花籃——都是前院書房送來的。
四阿哥知道她喜歡這些小玩意兒。
這些花籃材質也是上上品,有的是用象牙做的,有的是金玉鏤空,四五寸高,頂上是銀母雕透花,糊上一層紗,透著朦朧的燈火,別提多精致了。
寧櫻讓婷兒把洗浴用的玫瑰花瓣全部都扎進了紗袋,扔了進去。
剛剛把頭發擦好,婷兒幫她松松地挽了個發髻,弘暉就在門口過來了。
他兩只小胖手扶在門框上,對著寧櫻奶聲奶氣地道:“額娘陪我。”
孔嬤嬤和乳母跟在后面追了過來。
寧櫻招招手示意兒子過來,又讓乳母她們退下,這才把弘暉抱在了腿上。
弘暉坐在寧櫻腿上,忽然小鼻子一皺——大概是被屋子里濃濃的花香氣給熏著了。
他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寧櫻趕緊就讓婷兒把最大的幾盞花籃都提出去了。
等到婷兒出去,里屋里便只剩下母子兩個了。
弘暉在寧櫻腿上不住地扭動著小身子。
他是剛剛洗過臉的,眼睫毛上都被水汽染得濕漉漉的。
弘暉用小胖手摟住了額娘的脖子,然后回頭看了屋門口好幾眼。
最后,弘暉猶豫了一瞬間,才抬起小胖手擋在嘴邊,湊在寧櫻耳邊,聲音很輕很奶地道:“額娘,額娘…”
他連喊了兩聲額娘卻又停住了,一臉欲言又止。
寧櫻拿過旁邊干凈的帕子,幫他把睫毛上的水霧擦掉了,這才柔聲道:“弘暉,你是有話要對額娘說嗎?”
弘暉立即用力地點了點頭:“嗯!!”
寧櫻抱起兒子,走到床邊沿坐下,弘暉從她懷里手腳并用地爬了出來,趴在床上厚厚的被褥里,這才轉過臉對著寧櫻,一臉神秘地道:“那天在小屋子里,我不光看見了妹妹,還看見了弟弟!”
寧櫻聽著這話,心頭一震,頓時就想到了那天問弘暉的話。
當時兒子捂著臉,怎么也不愿意往下說了——她也就沒再強行追問。
“弟弟…是什么樣的?”寧櫻轉身托著下巴,和兒子面對面,凝視著兒子一雙明凈烏黑的眸子,問他。
弘暉哧溜就翻身起來了。
他盤著胖胖的小腿腿,坐在被褥之上,伸手扯住左邊下眼瞼靠眼尾的地方,向外側微微翻了翻,像做鬼臉一樣指給寧櫻看,笑嘻嘻地道:“弟弟這里,有一個點。”
寧櫻覺得弘暉說的應該是“痣”。
她抬起袖子,伸到兒子面前,指著自己胳膊上一顆黑痣問兒子:“是這樣的嗎?”
弘暉伸過腦袋來看了一眼,立即一臉嚴肅地點頭道:“嗯!”
寧櫻低頭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沉默不語了。
外間忽然響起了孔嬤嬤恭敬的聲音,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詢問:“側福晉,到了二阿哥該就寢的時候了。”
弘暉一聽這話,騰地跳到了床里面,一邊往被窩里拱,一邊口中就嘟囔著道:“嬤嬤又來了!”
寧櫻抬頭揚聲道:“嬤嬤,進來吧!”
孔嬤嬤答應著進了屋子,賠笑著道:“二阿哥,是時辰了,奴才該伺候您回小床休息了!”
弘暉閉著眼睛,眉頭皺得緊緊的,大聲道:“嬤嬤,我睡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