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為了印證那日大殿上,秦王政與陳錯的那一番對話一般,在隨后幾年,秦國在戰場上連戰連捷,到了當年的末尾,大軍鎮住東方,趙、魏、韓、燕、齊、楚幾國人人自危,不敢直面兵鋒!
那位齊王建甚至親自來到咸陽,朝見秦王政!
堂堂一國之君,屈尊降貴的來到他國國都,面見以求心安,可見秦國之勢大到了什么程度,而東方諸國的危機,又有多大!
在殿堂之上,這位東方王者面對秦王政,將姿態擺得很低,甚至隱隱有幾分當年天下諸侯侍奉宗周的意思。
秦王政以言語將其人安撫,并表明秦國征伐,首倡天下秩序,是尊王攘夷之舉。齊王血脈尊貴,與黔首不同,各國紛爭乃是貴族博弈,或有強弱興衰,但不會真的傷及中原貴胃的性命。
至少在這個時候,秦國除了蜀地的巴蜀兩國,以及西北的諸多部族外,還不曾真個滅絕了中原大國,就連已然被吞并的衛國,其國君也被遷至野王城,不曾絕嗣,亦未有跌落位格。
因此,秦王的保證還是多少讓齊王建安心了許多,在回去的時候,臉上的愁云也消散了不少。
不過,看著這位王者離去的背影,秦王政的神色卻有幾分深沉。
“遠交近攻之策,怕是維持不了多久了。畢竟,當今中原諸國,皆與我秦國接壤,遠在東方的齊國,都為此擔憂,便是能穩住一時,但最多幾年,他便會醒悟。”
這般說著,他的目光緩緩掃過面前眾人。
“滅國之戰,須要提上日程了。”
階下眾人聞言,卻是心思各異。
殊不知,隨著他們心念變化,卻有諸多煙氣扭曲變化,呈現于秦王政的眼中,但他不動聲色,待眾人散去,卻讓人招來了方士徐福,而后單刀直入的問道:“最近,寡人的癥狀越發明顯,當真是將有神通的征兆?”
“自是如此,大王身具大氣運,若在顓頊帝絕地天通之前,必有人皇果位。不過,即便是人皇,在上古之時,諸族爭鋒,人族也只是其中之一,人皇統領的人族,其實不過大河一隅之地。與之相比,若大王能一統八荒六合,以郡縣制而代替封建,則意念一動,傳達天下,整個王朝宛如一體,可稱之為渾圓大羅之境!堪比古之仙人!是以,雖有顓頊帝絕地天通在前,如今亦被大王之志、之行沖擊的松動,顯露出超凡之力。”
那徐福說著,逐漸康慨激昂,但再看秦王表情,卻不見后者歡喜。
秦王政搖搖頭,眉頭緊鎖的道:“如此說來,這人間還真有長生仙魔?”
徐福撫須道:“自然是有的,只是先前列國紛爭,他們隱沒不出罷了。”
秦王瞇起眼睛,道:“既然如此,未來寡人若是一統天下,要號令山河,必然要動搖他們的權柄,說不定這些長生者就要出來與寡人為敵了!”
徐福笑道:“天下大亂,仙魔不出,天下安定,仙魔自是要顯化于人間,以仙緣、神通塑造傳說,令凡人傳頌神奇。”
“這人間繁華既是凡人所創,仙魔又憑什么高居云端?何況,未來天下一統,乃是寡人塑造的天地安寧,又憑什么讓仙魔出來傳頌神話?”秦王政說著,眼露寒芒,“徐卿,你既說自己有本事尋得長生源流,那寡人便與你方便,只要你能將那長生根源找到,再與寡人帶來,當初的約定,寡人便允了!”
徐福聞言笑著拱手:“多謝大王成全,在下定全力以赴!”
“當年諸國紛爭,齊國、秦國,分居諸國以東與諸國以西,號稱東西兩帝,按理說同為強國,沒想到這才多少年,已是時過境遷,齊國國主為了自家安寧,竟是以一國之君的位格,親自來咱們咸陽朝見!”
“哈哈哈!這有什么?還不是咱們秦國強盛所致?莫說是他齊國,就算是其他幾國加在一起,也不是對手了!”
“也是齊國自己衰弱了,畢竟是滅過一次國了,最后雖然復國了,但領土卻大大縮水,國力眼瞅著就不行了,而咱們強秦卻是一日強過一日,有鑒于此,這齊國國君過來朝見,恐怕還只是個開始,后續那諸國之主,怕是都要過來拜見。怕只怕,他們人還沒來,國就先被滅了!”
隨著眾人議論,客館中頓時響起了歡快的笑聲。
這咸陽客館,本就是用來招待外國賓客的地方,因著秦國國力日盛,諸國過來投奔之人越多,身份地位也逐漸提高,因此幾輪擴建,已是占地不小。
此番齊王建親自來此,同樣被安置其中,獨住一院,諸多仆從、護衛,又分散于周邊幾座院子里。周圍卻還有許多秦國士人與外國賓客,但這些人既然來了秦國,自是以秦國之人自居,見得齊王建自王宮中歸來,便高談闊論,絲毫也不在乎齊王顏面!
“這些狂悖之徒,竟這般無禮!秦國果然是荒漠之地,縱然國力強盛,終究禮崩樂壞!”
眾多齊國隨行之人憤憤不平。
反倒是齊王建搖了搖頭,指著面前的幾卷竹簡,頗有幾分唾面自干的味道,說著:“凡事當有定力,尤其是戰略定力!眼下的天下局勢,乃是秦國勢強,又挾大勝之威,震懾諸國,一令之下,諸國莫敢不從。咱們齊國當年國土淪喪,經歷幾十年韜光養晦,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復興之兆,卻不該忘記了過往的路徑,還是當秉承定力!今日,寡人與秦主已有約定,得了承諾,至少為齊國帶來了一代人的和平!這和平彌足珍貴,萬萬不可因他人口舌之快,就妄動刀兵,兵者,不祥!更無法帶來繁榮!”
眾人聽得此言,一個個欲言又止,但見自家主君臉上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終究是化作一聲嘆息。
齊王建沉溺于孤身涉險、以言語談判為國開辟太平的感覺中,過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這才想起此番過來的另外一個目的。
“對了,送與寡人那位同族陳先生的禮物備好了嗎?寡人這就要親自過去拜訪!”
他所說的同族陳先生,自然就是陳錯。
如今的齊國,早已田氏代齊,而田與陳,皆出于媯姓,尤其是如今的齊國田氏更是出于當年的陳國公族,國滅之后投奔于齊國,最終篡了社稷反客為主。
“也是當年疏忽,不然早就將陳先生請去齊國了,哪里會讓他被秦王禁足于咸陽!”
齊王建嘴上這么說,但當年齊國貴胃雖動了心思,卻也沒有多么上心,招攬陳錯時,想著的也是裝點門楣,不曾想卻錯過了一位大賢。如今陳錯名滿天下,弟子眾多,與秦王的那番辯論,時常被東方諸國拿出來品評、壯膽,但同時也知道,秦王與他打賭,強令他留在秦地。
不過,左右之人見齊王對國家安危一帶而過,終究還是有些不滿,卻也不敢遷怒于陳錯身上,只能暗暗嘆息,想著或許真能帶來和平,那也不錯,未來的事誰能說得準呢?
“未來的事,或許無人能說準,但眼下的事,卻往往是過去之事的重演。”
咸陽陳府。
陳錯坐于靜室,感受著齊王建所在之處的氣運消長,暗自思量著,同時察覺到秦宮之內的細微變化。
“在齊王建朝見過后,那宮中的偉力越發洶涌澎湃,隱隱有要凝結、孕育的跡象。但我觀期秦王其人,依舊還是肉身凡胎,甚至因著操勞國事,身子骨都有幾分衰退跡象,何時才能顯露出立道征兆?這里面的關鍵到底在何處?”
他正思量著,忽的心神震動,緊跟著站起身來,身子一晃,已是消失原地,到了外面。
隨后,他循著一點感應,抬頭上望,入目的卻是一名道人身影——
那道人長發飛舞,衣袍獵獵,踏云而至,身形雖有幾分模湖,但行走間偏偏有一種立于當世,排斥虛妄的意境,正在不斷的散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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