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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醉舞紛綺席,清歌繞飛梁

  “破滅千萬生靈,不留一人?”

  陳錯聽得此言,心頭就是一跳,哪怕他先前在與佛門交戰、見識了所謂的小輪轉衍生法后,對那輪轉大劫隱隱有了猜測,生出了模糊的概念,卻也沒有聯想到,

  會是如此目的!

  “世外諸天散落于星空,無拘無束,為何要行此之事?”陳錯眉頭一鎖,本能的覺得不對勁,“更何況,神仙本是凡人做,

  要滅卻凡俗,豈不是斷了仙道根基?”

  不過,

  在驚訝的同時,

  陳錯也注意到了庭衣的異狀——先不說這位幽冥帝君此刻身上隱而不發的那股子恐怖威壓,便是其人的神色表情,就與過去截然不同。目光所及,靈識接觸,陳錯感覺到的,皆是冷漠、漠然,宛如高高在上的神祇,太上忘情、不以萬物而動心念。

  按說,陳錯過去也曾遇到過類似的修士、神靈,但庭衣乃是舊識,過去喜怒皆顯,何曾有過這般模樣?偏偏對方的氣息、命格,又與庭衣一般無二,

  令陳錯越發警惕。

  他同時也注意到,在庭衣說出那些話后,以開陽真君為首的七名仙人,露出了明顯的驚恐之色。

  與此同時,

  一陣狂雷之聲,

  自庭衣現身的那道裂痕中傳出,一道道泛著紫色的雷光、閃爍著金光的烈火,以及包裹著漆黑之色的罡風若隱若現!

  來自天地宇宙的恐怖力量,逐漸降臨在這片秘境!

  淡淡的低語從四面八方蔓延過來,充斥五感與靈識,許多清微教的弟子慘叫著、哀嚎著,而后做出了許多詭異的動作,或者瘋狂奔走,或者突然暴起,更有甚者拿出兵器,當場自殘,引得秘境中一片混亂!

  “此人打破了內外阻隔,又說出這么多秘辛!怕是要招來天罰!”

  開陽真君低語著,與六名同伴演化陣型,堪堪抵擋住了下落的高山,卻也近乎耗盡了法力、靈光,以至于被那低語縈耳,

  一個個受到直接影響,

  身上氣息忽漲忽跌,變幻不定。

  但他話音剛剛落下,自裂縫中走出的“庭衣”,便揮手一抓,將雷光、火焰、罡風抓在手中,順勢一捏,就成了一顆三色交替的珠子,那珠子渾圓光滑,內里三色流轉,格外美麗。

  只是這一幕,卻看得開陽真人等人眼皮子直跳。

  就連陳錯,都從那顆珠子中察覺到了一股危險,意識到此物若是炸裂開來,就算自己有著種種手段,也有可能會被傷到!

  不過,正當陳錯戒備之際,“庭衣”卻只是拿手指輕輕一點,珠子中的三色之光便迅速暗淡,最終徹底寂滅。

  光芒,死了。

  “你是何人?為何占據我舊友之身。”

  到了這一刻,陳錯終于能夠確定,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這個庭衣,非庭衣。

  “被你看出來了,果然和那頭豬說的一樣,從你身上,可得答案。”“庭衣”淡淡說著,目光依舊鎖定在陳錯身上,原本漠然的表情略有變化,竟是微微皺起了眉頭,“不過,我此來的目的,本是要從你口中得知竊取生死之力的元兇所在,但實在沒有想到…”

  頓了頓,祂身子一晃,就到了陳錯的跟前,其速度之快,甚至連陳錯都看不出端倪!

  在那一瞬,他似乎感覺到了天地之力被生生壓制、二人之間的空間被強行破碎,對于來者的身份,不由越發疑惑,心里的驚訝與擔憂,也越發濃郁。

  庭衣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

  忌憚之間,陳錯看著眼前的少女,凝神戒備,做好了隨時出手的準備,但出于謹慎,又沒有貿然行動。

  “奇怪。”

  這時,“庭衣”忽然嗅了嗅,滿臉疑惑:“你竟是死而復生之人?這本是后天之舉,為何偏有幾分先天之意?仿佛你天生就該死而復生,將生死錘煉在身,融為一體。”

  死而復生?

  陳錯心中一跳。

  他自然而然的想到那個醒來之后,從銅鏡中看到一張陌生面孔的早晨。

  這個死而復生,難道說的是,自己在陳方慶死后,借體重生?

  陳錯正心思電轉,冷不丁的,對面的“庭衣”突然又道:“你這般體質,乃天生修行生死道的種子,陰司為何不曾接引?以至于眼下,你諸道纏身…”頓了頓,祂瞇起眼睛,“盤古道、元始道、造化道、香火道,甚至連修真道與功德道都有涉獵,天道有七,皆在你身,又立下殘道。”

  祂搖了搖頭。

  “天道有九,你不成其一,必隕于途!”

  “兩位道友,貧道前世身貫三道,牽扯三方,最終落了個身隕道消的下場,所以此生唯愿風平浪靜,安心求道尋路,不愿再多惹事端,暫時沒有再履凡塵之念。”

  長安城外,山巔之上,一身白色道袍的瀟灑道人,將手中的雌雄寶劍召回,口中說著。兩道劍光交纏在一起,化作一柄螺旋劍,歸于劍鞘。

  對面,袒胸露乳的赤臉漢子一抬手,將自天上落下的巨大蒲扇拿住;一身藍衫的少年則是順勢一轉,將被劍光擊落的花籃拿在手里。

  “呂道友,”咀嚼著對方之言,赤臉漢子察覺到對方并未將話說死,便勸道“”“你與吾等氣息相連,乃是命定的同僚,該同列于上洞位格,無論前世是何等人物,總是牽扯不到今日的,又何必排斥?更何況,吾等此來,也是奉了太華山扶搖真人之令,是為他的西行之事添磚加瓦。”

  “哦?既然他扶搖子算無遺策,有我無我,有何區別?呂某人還是不去湊熱鬧了,你們啊,另尋高明吧。”白衣道人眉毛一挑搖,搖了搖頭,手上一晃,就多了一個酒壺,而后對著壺嘴喝了一口,先前消耗的法力、靈光便迅速恢復。

  怎的剛才一提扶搖子,就不愿去了?

  金重見聞言先是疑惑,繼而循著心底的一點感應,略有所悟,就試探著道:“道友當年是何等志向,護持人間多少年,如今大劫將至,為何要藏于終南?”

  “藏身真修處,劫數不沾身。當年為了擺脫諸道影響,貧道不惜斬去根本身,連道標都棄之不要,便是要一身干凈,踏足道途。這諸天各家,貧道是半點都不想沾染了…”白衣道人似笑非笑,嘴里說著華,眼睛卻朝長安城看了過去。

  金重見與那少年藍采和本來還想再說,但在這一刻也都是心念一動,緊接著神色變化,目光投向長安城中。

  當!當!當!當!當!

  一連串急速的鐘聲響起,一道道淡金色的煙氣,從長安城各處飛起。

  每一道煙氣,都是自一名城中布衣百姓天靈中飛出。那煙氣一出,其人便萎靡許多,仿佛離魂了一般,但旋即長安地顫,地脈中紫氣涌動,化作漣漪,波及整座長安!

  那些離身的煙氣重新墜入天靈,諸多布衣平民猛然驚醒,悵然若失!

  見此情景,藍采和輕笑道:“縱然再是如何,大唐也是一統王朝,得國甚正,豈能被香火篡奪了國都子民的精氣神?”

  世外大日,世尊坐于日中靈山,祂觀人間變化,面露疾苦與不忍之色。

  身前,長發古佛嘆道:“世尊慈悲,憐惜世人,奈何陳氏外魔太盛,以至于連未來佛都被重創,近乎破滅,如此我佛門未來不存,天下蒼生何日能脫離苦海?何況,三大士的命數都被扭曲,何況黔首萬靈?還望世尊能以大毅力、大決心、大神通,拯救人間!”

  “唉。”世尊還是嘆息,最后哀嘆道:“千年謀劃,若毀于一旦,輪轉之下,蒼生難存,本座今日以長安萬靈為祭,非為佛門,實為蒼生!陰陽輪轉,總好過生死輪轉!”話落,祂抬手做拈花一指,便有一顆舍利落入虛空。

  邊上,長發老僧則是神色肅然,雙手合十,低語道:“爾立興衰,可為佛用,去吧。”一點星光從祂泥丸宮中飛出,也入虛空。

  長安城中,地脈再顫,那紫氣龍脈中,佛光顯現,宛如決堤洪水,呼嘯奔騰!

  原本歸于萬民的精氣神,再次脫身而起,化作一道道金色流光,破空而起,聚于長安上空,轉眼就成一日輪廓,照耀一處。

  一點舍利顯現,一道星光閃爍,一道模糊身影,在光芒中漸漸成型,淡淡的低語從中傳出——

  “我為佛時,萬物皆興,我佛隕時,萬物皆衰…”

  “怎的突然龍脈衰退?”藍采和面露愕然,旋即凝神看天,臉色不善,“都鬧出這么多事了,還不消停?先前,連他們的未來佛,都在扶搖真人手上吃了虧,在人間的根基已然動搖,為何還要在長安生事?”

  “正因為大劫在即,人間根基動搖,才要孤注一擲,否則豈不是坐以待斃?”白衣道人哈哈一笑,“若真個認命,等輪轉到來,人間同滅,佛門千百年的布局全成了無用功,徹底淪落,換成是貧道,也難免要拼上一拼!”說著說著,他收起笑容,正色道:“何況,中原重歸一統,東土氣運沸騰,那千年大劫的關鍵,正在這長安城內!佛門先前謀劃西行,不過是存著僥幸之心,想要找個退路,現在退路難為,自是要抓住要點,從長安突破!”

  說完,他看著那漸漸成型的日輪,眼底閃過一點精芒,若有所思。

  “但鬧出這等動靜,真以為世外諸天能容忍他們行事?現在各家可都在有人接連降世下凡…”看著那長安城上越發濃烈的金光,藍采和撇了撇嘴。

  “這次…”金重見同樣看著那金光閃爍之處,隱隱察覺到不對,“那佛光之內,似乎有殘道氣息,還頗為熟悉…”

  但他這邊話音落下,那邊金光化作日輪,一道少年佛陀的身影從中顯現,只是其身光輝暗淡、身形模糊。

  “未來佛?”

  見得這道身影,藍采和瞇起的眼縫中閃過寒芒。

  “祂受了扶搖真人重擊,果然是受創不小,看這模樣,怕是洞天都破碎了,居然還敢招搖過市,只要天上有人施展神通…”

  話未說完,那包裹著少年佛陀的日輪猛地一顫,滿城佛念共鳴,淡淡的佛音梵語如歌如夢,如清流蜿蜒,在眾人心中響起,纏繞全城屋舍梁棟。

  一時間,拜佛之音不絕,那日輪越發明亮,朝著城中一處落下!

  “這是…要做什么?為何不見有人阻止?”藍采和驚疑不定,已然看出端倪,“那佛家未來佛,承載著佛門前路,此番受到重創,已是佛門式微的跡象,現在分明是要借佛光侵染長安地脈之利,強行奪舍轉世!世外各家,竟不管不問?放任此舉,未來此佛功成,奪了地脈氣運,豈不是要讓好不容易太平的天下,再起波瀾?”

  “世外之人,若真將天下蒼生放在心上,就不會放任佛門行事至今!”白衣道人又是猛地灌了一口酒,眼中有了幾分醉意,但身上的氣勢卻是猛然暴漲,渾身靈力已然漫溢,從全身上下迸射出來,幾乎化作實質!

  這般變化,立刻引得金重見與藍采和警惕,可二人剛有動作,那道人已是手捏劍訣,朝著那道緩緩落下的日輪一指!

  “扶搖子管不過來,便由我呂某人來管吧!”

  長劍出竅,雌雄兩道劍刃挾著澎湃靈光,交纏變化,宛如蝴蝶飛舞,劃破長空,破碎金煙香火,直接斬在那輪金日之上!

  “破!”

  炸裂聲中,劍光迸射!

  “賊子,爾敢!”

  日輪中傳出了少年佛陀驚怒交加的怒吼,卻也是無濟于事!

  咔嚓!

  伴隨著陣陣破碎聲,日輪與內里的佛陀之影化作粉碎,金色的碎片漫天飛舞!

  “伱這是…”

  看著眼前這一幕,金重見與藍采和滿臉驚訝,回首看向方才才說要萬事不沾身的道人。

  白衣道人卻是將酒壺中最后一口酒喝干,鎮下身上紊亂的氣息,看著正在歸來的兩道劍光,嘆息道:“這人道傳承能夠立下,是耗費好大功夫、無數犧牲!我雖是敗了,但庇護人間千百年,使得東土得以繁衍億萬生靈,卻不是留給他人予取予求、肆意屠戮的!莫說一個下凡法身,就算是天道主想要動手,也要問過我的手中劍!”

  說話間,雌雄劍光歸來,再次化作一劍,眼看就要歸鞘。

  但就在此時!

  白衣道人、金重見與藍采和的動作、心念、表情盡數停止于這一刻。

  劍光停滯、靈光凝固。

  天地萬物,驟然一頓,同時停頓于這一刻!

  皇宮中,因為天地異象而召集群臣的李世民坐在椅子上;

  太華山中,察覺到元氣變化,走出秘境探查長安的南冥子,立于山巔;

  瀚海之中,在秘境中與“庭衣”對峙的陳錯,也是神色凝固,停頓當場,但旋即他身上灰霧一閃,重新恢復過來,跟著看著眼前一切靜止的畫面,面露驚容。

  “這是怎么回事?”

  “自然是有人出手,定住了當下。”

  前面,“庭衣”淡淡說著,轉頭看向虛空。

  蒼穹深處,有聲漠然。

  “注定之事,豈能更改?”

  隨著這一聲落下,天下、世外,萬事萬物再次動了起來,但與之前不同的是,萬物流光、五色斑斕盡數倒退!

  八荒六合,次序顛倒!

  天地宇宙,時光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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