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之上,已是風平浪靜。
甚至連原本貫穿山體的那根手指,當下都徹底崩潰,融入巖石與泥土之中。
不過,之前的異變和激斗,還是徹底的改變了這座聞名天下的高山,無論是山中多出的幾處陡峭崖壁,還是山邊的一片狼藉,都讓今日之事,在歷史的長河中留下了濃重的一筆。
“今日之事,恐怕也會被人記述下來,或者口耳相傳,流傳于后世,能逢如此之事,貧道也算是此生無憾了。”
信仁和尚看著那道盤坐著的身影,出言感慨。
他們幾人從開始就被陳錯護持,沒受到霧氣侵染,雖然北山之虎被一眼重傷,但相比起其他人,他們反而損失最小——心念未損、道心未崩,因此成了第一批走出了方才那場大戰影響的人。
北山之虎這時被龔橙扶起,嘴角滿是鮮血,卻兀自咧嘴笑著,他道:“你這和尚,六根不凈,處處皆是執著之念,卻像是個假和尚。”
說著說著,他話鋒一轉,低語道:“咱們碰到的這位,那可真是身份非同一般,連我這江湖莽漢都聽說過!你自詡消息靈通、百事通曉,結果這么著名的人物,你卻認不出來!如果早點認出來,那咱們也能更親近幾分!看現在這情形,你我怕是湊不上去了。”
在他說話的時候,陳錯所在的坑洞周圍,已經多了幾個身影,除了敬同子、定門子等道門修士之外,六大門派的掌門、長老,也在門人弟子的攙扶下,顫顫巍巍的走上前去,小心的待在眾修士的后面。
“不是貧僧認不出,實是那位的神通匪夷所思,按說他此刻該身在南方,或者坐鎮淮地,或者居于建康,誰曾想,能在幾千里之外的東岳見著,換成是你,又如何能想得到?”信仁和尚搖搖頭,“其實一開始,貧僧也看出一二,但正是限于所知,又給排除了,否則定要請教一二,詢問我那師祖的下落。”
北山之虎先是一愣,旋即反應過來,這老和尚是那名僧僧淵的再傳弟子。
一念至此,他忍不住問:“何處此言?你那師祖不是早已去世了嗎,難道還有內情?”
老僧笑道:“世間的煩惱,往往都是自找的,貧僧那師祖也不例外,至于詳細,不足為外人道哉。”
北山之虎咂咂嘴,道:“我算是聽出點意思了,你那師祖八成是假死隱居,結果找麻煩找到了這位陳君的頭上,吃了虧,可我聽你這話,不僅沒有與師承同休的意思,反而還有幾分幸災樂禍,是不是有些太過市儈了。”
信仁和尚笑道:“和尚也是凡人做,哪能除卻世俗根?師祖主動上門,結果倒了霉,怨不得旁人,況且有他為例,難道貧僧這個徒孫,還要重蹈覆轍?在貧僧看來,這其實不是壞事,是好事,連師祖都折戟沉沙,其他人自然要打消念頭,省得枉送性命,這實乃功德一件。”
北山之虎聽得目瞪口呆,道:“還是你們僧人會玩,一張口,黑的白的隨意變化,也難得你能說出這些個感悟。”
“感悟本就難得,”信仁和尚卻不接話,反而話鋒一轉,“況且,就是得道高僧來了,見得今日情景,也要有所感悟的,如施主你、如我這小徒,甚至如這位小施主,皆是如此。”說到最后,他指了指龔橙的師兄。
“哦?”北山之虎微微詫異,也不說自己如何感悟,反而看向余下兩人,“他們兩人有什么感悟。”
信仁和尚就對小沙彌道:“法名,你有什么想法,不如說說。”
那小沙彌合十行禮,低語道:“小僧剛才心境起伏,于佛法上有了一點感悟,這…”
“打住!”北山之虎擺擺手,止住了小和尚的話,“你說這個,誰懂啊?我可不想聽和尚念經,容易頭疼,你這小和尚真有什么佛法心得,還是等你們師徒回去,關上門自己研究吧…”說著說著,他又朝那龔橙的師兄看了過去,“小子,你又有什么感悟?”
龔橙也轉頭朝師兄看去。
她的這個師兄,和自己勉強算是有些親戚關系,所以才能拜入自家學藝,不過其人本身也算有些背景,家里頗有資財,乃是當地巨富。
所謂窮文富武,也只有這等人家的子弟,才能心無旁騖的習練武藝。
“晚輩…”被幾人這般看著,這男子頗有幾分不自知,但最后還是說道:“晚輩方才見得仙家斗法,又感受到兵家的血勇之意,頗有幾分心得,心里有一套拳法雛形,想著回去的時候,梳理一番,看能否有所建樹。”
“小小年紀,就要自創功法了?”北山之虎倒是沒有嘲諷,反而點點頭,“不錯,今日這等際遇,是其他人是求都求不來的,能或者回去,就足夠給子孫后代作為談資的了,如果能從里面得些收獲,更有機會塑造傳奇,就是成就一代宗師,也未必不能。”
說到這里,他咧嘴一笑,問道:“是了,一直都沒問你的名姓,不妨說一說,日后真有了名氣,我也能與人吹噓一二。”
那男子立刻受寵若驚,拱手道:“當不得前輩如此稱贊,晚輩姓薛,單名一舉字。”
“薛舉?”北山之虎點點頭,“好,我記下來了!”
這邊話音剛落,那邊忽有騷亂。
幾人順勢看過去,薛舉與龔橙這對師兄妹立刻就難以淡定了。
因為…
宋子凡,醒了。
“唔…”
此時的宋子凡赤身裸體,先前鬧騰了好長一段時間愛你,身上卻沒有一處傷口,不僅如此,一般肌膚潔白如雪,一般身子硬如金剛!
他輕聲呻吟,緩緩睜開了眼睛,眼里沒有焦點,神色迷茫,失魂落魄。
但方才這宋子凡為世外之人降臨意志,差點被煉為化身,將這山上山下的人給折騰的夠嗆,連敬同子這等修士都道心破碎,修為退轉,甚至差點性隕命落,身死道消,這可是大仇!
而這宋子凡本就躺在陳錯邊上,為眾人所矚目,這會稍有動靜,第一時間就被眾人注意到了。
一時之間,這天平頂上陷入一片寂靜,竟無一人出聲,但眾人看向宋子凡的目光,都充斥著殺意與驚恐!
“此子,斷不可留!”
最終,是定門子打破了平靜,他前行兩步,殺意充斥面孔,雙目更滿是寒意與恨意!
此番他自以為掌握局面,將眾人都玩弄于股掌,未料最后他卻也被人算計,被他人徹底玩弄,差點性命不存!
只是定門子很清楚,那背后真正的黑手根本不是自己能得罪的,不過這宋子凡乃是個工具人,就像是那行兇的武器,乃是個遷怒的絕佳人選,如何不恨之入骨?
他這話一說,其他人且不說,就連與他針鋒相對的敬同子,都點點頭,道:“這人確實不可留,留著就是個禍患!”
突然,一名披頭散發的女子踉踉蹌蹌的從旁邊沖了過來,張開雙臂,擋在宋子凡的前面。
這女子衣衫破損,但面容妖艷絕美,祂看著幾個修士,急切的說道:“幾位仙長,宋公子如今已經清明,身上也沒有異狀了,肯定不再被妖魔附體了,還望諸位能饒他一命…”
“你這妖女,還敢出來!”
眼見這女子,六大門派的眾人就紛紛聒噪起來,其中有幾個長老、首席,更是喝斥起來,一副深惡痛絕的模樣。
“今日若非這小子護你,你理應為過往所犯罪孽付出代價,結果他現在也是惡貫滿盈,為一大魔頭,那就該你二人一同受死了!”
眾人鬧哄哄的,但因身子骨都受重創,哪怕這時心念歸位,頭腦清明,但一個個卻是重傷未愈,一陣風吹來,都能倒好幾個,都是有心無力,只能搖旗吶喊,最后這一個個的目光,都落到了幾位修士的頭上。
唯有一人,身材瘦削,卻挺刀而行,雖步履艱難,卻是勇猛精進,毫無退意!
“旁人有顧忌,我李軌卻不怕,今日正要為師門除惡!”
但他行至坑旁,就被一人擋住。
“你等肉眼凡胎,只知道是妖魔附身,不知剛才是何等兇險!先退下,省得再起波瀾。”
敬同子先是擋住這李軌,又看著那美艷女子,冷冷說著:“神通之事變幻莫測,意念種子難以察覺,誰人能知道,這小子的體內還存著什么隱患?稍微有個意外,就能滋生危險,到時局面危急,又無陳君這等大神通者在場,真要是出了問題,以今日之局面推算,那就是生靈涂炭、赤地千里!你能負起這個責任?”
定門子也恨恨說道:“寧可錯殺!不可放過!何況這小子剛才何等兇殘,若不是陳君神威,替吾等遮擋,別說我等,就是你這女娃,也要被他斬殺,這會看著平息了,你還過來阻擋,真是不知死活!”
“正是這個道理!”
那六大門派之人更是群起而哄,他們本就在宋子凡手上吃了虧,剛才又親眼看到此人被人附身,以至于兇威滔天,哪里還能容他活命,自是人人皆想要置他于死地!
頓時,群情激奮,整個太平頂上之人,皆生惡念,那念頭如有實質,籠罩過來,令這美艷女子感到莫大壓力,冷汗琳琳。
不過,即便如此,她也沒有后退,看著正在走過來的幾名修士,一咬牙道:“就算你們說的再有理,可宋公子乃是被這位上仙擊敗的,理應由他處置,他都還沒有發話,你等卻越俎代庖,不怕被事后怪罪?”
這話一說,六大門派正在起哄喊叫之人,都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紛紛偃旗息鼓。
就連敬同子等人,也都停下了腳步,用敬畏的目光看向陳錯。
這個時候,一個嘶啞的聲音,從眾人身后傳來——
“這個女娃子說的不錯,既是臨汝縣侯將那位逼走,那這個降臨鼎爐如何處置,唯有君侯才能定奪,說不定里面還牽扯著新一輪的博弈。我等如果貿然出手,不說壞了君侯之事,被事后怪罪,就是一個不小心,被那位暗算,沾染了隱患,這后果如何,可想而知。”
這聲音斷斷續續的,顯得中氣不足,卻引得眾人矚目。
眾人循聲看去,都露出了復雜之色,有的痛恨,有的疑惑,有的畏懼。
說話出聲的,正是那呂伯命,他半個身子扭曲漆黑,血肉模糊,整個人氣息微弱,仿佛風中燭火,隨時都會熄滅。
敬同子冷笑一聲,道:“你這話說出來,只怕是物傷其類,有兔死狐悲之感吧?這小子之所以該死,乃是身上可能存有隱患,但你呂伯命卻更該死,因為今日之局,少不得你的推動!”
呂伯命深吸一口氣,顫顫巍巍的起身。
“我自會向陳君請罪,唯有他能治我的罪,至于你…”他搖搖頭,“你本就入了我的算計,手下敗將,不用狐假虎威。”
“你!”敬同子怒火凝目,宛如實質,但也知道此時不是算賬的時候,只能壓著脾氣,嘲諷道:“你可當真嘴硬,自己不也被人算計…”
呂伯命自嘲一笑,道:“就算我事先知道,亦無法拒絕,那等存在,既有此心,我等與豬狗并無區別,都是待宰羔羊!所謂陽謀,莫過于此。”
“這話有些不對。”
一個聲音忽然打斷了他。
而眾人一聽此聲,都是心頭一顫,朝著陳錯看去,恍惚之間,卻見其人似乎身與山合,有萬丈之高!
陳錯終于睜開了眼睛。
他輕笑著說道:“那人的本體居于世外,所謂布局,亦要寄于世內人之手,如果世間之人能團結一致、眾志成城,不給祂可乘之機,那祂縱有通天之能,也無從施展。”
說話間,他目光一轉,視線落在宋子凡的身上,差距到了其人身上的一些因果糾葛,仿佛有幾分命定之意,便是心中一動。
“噗!”
太華山腳,獨院之中。
望氣真人忽的口噴鮮血,隨即睜開眼睛,滿臉驚駭。
“至尊出手,居然事敗!那陳方…那臨汝縣侯竟有此能!如此一來,我算計了他,這下場…”
一道霧氣,于前方凝聚一道人形,傳出陰柔之聲——
“你已不能回頭,既無十萬祭祀,那吾等化身無從降臨,你也就熄了此心,直接動手吧!別耽擱了,省得夜長夢多!”
望氣真人一怔,嘆了口氣,低頭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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