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六十三章 第二次王國探索,可可姆的代價,漫卷的星河
長夜漫漫，不覺已然深深。叢林幽幽，隱約有群鳥幼幼。篝火漸漸燃盡，眾人神情變幻，思緒起伏，心系東海。
蒂卡洛眉目低垂，恭順行了一禮，笑著問道。
“托馬特祭司，來自古巴的翻譯，去往古巴的海圖，還有鐵礦的位置...這三樣代價，您是否滿意？”
聞言，托馬特祭司眼神閃動，深深地看了蒂卡洛一眼。
“蒂卡洛，你應當知曉，殿下對三樣東西的看重。你在水谷城時，為何不親自告知殿下？殿下必然會重賞。你所想要的，可以向殿下求來！”
聽到這，蒂卡洛眼角一揚，笑了笑，什么都沒有說。托馬特祭司視殿下為神啟的先知，至高的王者。可在他心里，那畢竟是個曾經天真的少年，少年可無法讓他依靠。而現在，殿下成為了冷酷的王者，王者就更無法讓他信賴。
“我手中的籌碼，可只有一次啊！...血海深仇，如此奸猾的對手。又如何能依靠王者的心意，指望上位者的賞賜？”
蒂卡洛心思流轉，沉默不語。托馬特祭司看了片刻，心中也有些了然。他暗暗搖了搖頭，神情一肅，再次開口。
“蒂卡洛。瑪雅潘王國統治低地兩百多年，哪怕只是名義上的瑪雅之王，哪怕已經覆滅多年...那王國的底蘊，也必然會有殘留。你手中，應該還有更多的，可以支付的代價！”
“嗯...”
蒂卡洛微微低頭，避開托馬特祭司炯炯的目光。托馬特祭司卻不放過他，噼手就抓住他的胳膊。
“嘶！”
蒂卡洛胳膊一疼，眼皮直跳，嘴角抽動。
“托馬特祭司，你！...”
“交出來！”
托馬特祭司眼神嚴厲，盯著瑪雅商人的眼眸，厲聲威逼。
“交出來！主神見證！你獻給神的，必然會加倍的返還！你獻給王國的，必然會加倍的回到瑪雅潘的殘部！...都什么時候了，你還這樣猶猶豫豫？賭局已經開始！若是你連賭注都不敢全部壓上，還想撬動龐大的希烏家族？”
“我...這...托馬特祭司...”
面對步步緊逼的托馬特祭司，蒂卡洛額頭見汗。現在輪到他，來感受祭司的凌厲，主神的威嚴了。
“你只有依靠王國！不是用那種可笑的算計，而是全心全意的投入其中，為王國與殿下效力！你不知道殿下的志向，你也不知曉神啟的偉大！但你必然知道，王國的強大與武力！”
“數年之內，圣鷹元帥伯塔德，就會帶著數千精銳武士，浮海而來！而圣鷹武士長不僅勇武善戰，也智慧通透。到時候，哪怕是龐大的希烏家族，也決然無法抵抗王國！...”
說到此處，托馬特祭司眼神一厲，如鷹眸一般，直入蒂卡洛的眼底與心底。
“王國實力強大，不需要瑪雅潘殘部的幫助，也能擊敗希烏家族！蒂卡洛，如果你現在不投入足夠的賭注，到了那時候，無論瑪雅潘之地會交給誰，都與你們無關！先祖之地，你若是想要奪回，這樣的代價，不夠，遠遠不夠！”
“...先祖之地，瑪雅潘...賭注...”
蒂卡洛閉上眼睛，托馬特祭司的話語，卻一直在他的心底回蕩。半晌后，他長長的嘆了口氣。
“哎！托馬特祭司，您真是如黑曜石的匕首般，鋒利無匹，深入人心。”
蒂卡洛面露苦笑。他睜開眼，看著對方的眼睛，感慨出聲。片刻后，瑪雅商人也神情一肅，沉聲回復。
“主神見證，我們會賭上一切！托馬特祭司，這次去往古巴，船隊可以帶上瑪雅潘的旗幟與戰衣，借用王國當年的聲譽。雖然已經過去了五十年，但當地的部族，肯定還有人記得曾經的王國，尤其是西邊的各部。而曾經臣服瑪雅潘的西山部族，也會為湖中王國在古巴的立足，提供便利！”
“哦？借用瑪雅潘王國的聲譽？方便最初的互信與立足？”
“很好！還有呢？”
蒂卡洛垂下眼眸，沉默了會，又回答道。
“瑪雅潘王國組建過船隊，進行過遠航。除了東去古巴外，我們也曾沿著海岸，一路向南探索。從高地瑪雅，科潘附近開始，再往南去，就是曲折漫長的南方海岸...”
“最先是盛產玉石與類胡椒的喬蒂人（Chʼortiʼ，今洪都拉斯），然后是出產香料的尼克阿納瓦克人（niahuac，即尼加拉瓜地區），接著是叢林中出產陶器的奎瓦人（Cueva，即巴拿馬一帶）...最后便是擁有黃金的奇布察人（Chibcha，今哥倫比亞北部）。”
說到這，蒂卡洛微微一頓。這條航路已經是百年前的事情了，瑪雅潘余部中，只剩下了些記述與海圖，早就沒有了各部的翻譯與熟悉航路的水手。不過在托馬特祭司面前，他還是要表現的胸有成竹。
“尊敬的托馬特祭司，我知曉殿下的志向！這一條航路的情報，他必然會在意非常。等我們的船隊回歸王國，我會帶上可可姆王室傳承的海圖，親自給殿下講解！”
聽到這，托馬特祭司沉吟不語。他手中的古巴海圖，抽象的厲害，記錄的文字也是可可姆家族獨有的瑪雅文。若是沒有知曉傳承的人講解，便如白板一份。而去往南方的海圖，想必也是如此。
“很好！蒂卡洛，你證明了自己的價值，也改變了自己的命運...還有嗎？”
“...有！”
蒂卡洛咬了咬牙，狠聲開口。這一下，他真的就像賭徒一樣，壓上所有的賭注，把命運交給王國了。
“我們還有王國時期傳下的幾名老船匠，熟悉船帆的制作，和船體的加固。王國的長船用了幾乎最好的船料，但在船體上，還是有許多不足。海船畢竟與內陸的河船不同，要抗風浪。而船帆的形狀與角度，應該也對船速有影響...具體的我不懂，但瑪雅商船隊的船，比王國船便宜許多，速度還要快些。”
說到這，蒂卡洛眼神閃爍。他安排了瑪雅商船，一路跟在王國船隊后面。這一路許多安排，都是靠本地的熟人，傳話給后方的船隊...
“好！很好！”
托馬特祭司很是滿意。他瞪著發紅的眼睛，上身前傾，像是貪婪的大西紅柿，按住可憐的光頭毛毛蟲，盡情壓榨。
“還有什么？拿出來！”
“...瑪雅各部都掌握養蜂的技術，出產蜂蜜。然而各部的蜂種有好有壞，出產的蜜也好壞不同...我聽聞殿下喜愛蜂蜜...”
嗶嘀閣 蒂卡洛渾身是汗，看著幾乎壓在自己身上的西紅柿祭司，勉強笑道。
“可可姆王室，傳承有最好的蜂種，也掌握著獨特的養蜂技術。部族可以把最好的蜂種與蜂奴，都獻給殿下！要知道，卡普爾家族曾經數次索要，我們都沒有給...”
“哦？養蜂技術，最好的蜂種與蜂奴！”
聞言，托馬特祭司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瑪雅的養蜂技術，一直被各部的神裔貴族掌握，從不對外流出。他們會有世代服務的蜂奴，代代傳承，培育蜂種。這些蜂奴沒有人身自由，在年老無法工作時，就會被獻祭處死。而若是把這項技術帶回王國，穩定出產新鮮的優質蜂蜜...或許能討殿下的喜歡。
“不錯！還...”
“沒有了！沒有了！”
瑪雅商人蒂卡洛拼命搖頭，用力把托馬特祭司推開。他喘了口氣，汗如雨下，心中立刻生出后悔。
“不！我怎么能夠，把可可姆家族最后的底蘊，都一股腦交給王國...”
“不！你一定還有！”
托馬特祭司瞇起眼睛，厲聲呵斥，帶著不容違逆的威勢。
“可可姆家族，還有一個必須的代價，來確保王國的信任！”
“啊？什么？”
“交出直系的神裔后代，去往湖中王國，接受王國的培養！”
托馬特祭司嘴角翹起，伸手一指，卻指向年輕的神裔蒂阿金。
“不要你的，要他的！”
“啊！啊這...”
蒂卡洛心中惶急，又不知如何辯駁。他知曉這是在索要質子，但可可姆家族中，就只剩下十幾個成員了。至于嫡系的神裔，更是寥寥無幾...
“...那個...小王子年歲尚小，而小公主更只有兩三歲...能否再等幾年...”
“叔父，托馬特祭司在要什么？”
看到這一幕，年輕神裔蒂阿金再也忍耐不住，發聲詢問。
“他要...”
蒂卡洛的臉上滿是苦澀，低低回應。
“要可可姆家族的未來...嫡系的天蛇神裔...”
年輕的神裔低下頭，緊緊咬著嘴唇，直到嘴唇咬破，口中滿是血腥。他嗅著自己的血，想著先祖的血，想著今日仇人的血，又想了許多許多...
在眾人的沉默注視下，蒂阿金伸出手來，握了握脖頸間，托馬特祭司給他戴上的太陽護符。他又閉上眼睛，感受著額頭上主神的威嚴。片刻后，他終于抬起頭，堅定說道。
“好！我給！...等王國的船隊返程，我就把長子和幼女，都送去王國！”
夜色越發深了，星河在天頂閃爍。海風吹過叢林，帶來樹葉的嗚咽。而這海風吹到蒂卡洛的身上，既有幾許寒意，又有一些溫暖。他恍恍忽忽，登上長船，望著船下的蒂阿金，卻只看到侄子堅毅而成熟的臉。
“我老了...而他...長大了...瑪雅潘最后的太陽...”
“快！快！背上納瓦王國給我們的長矛，穿上繳獲的希烏木甲，我們也要趕緊走！...”
蒂阿金無暇感傷。他的眼中正閃動著勃勃的雄心，臉上則充滿了昂揚的斗志。他連連催促，指揮著三百多部族戰士，背上托馬特祭司支援的六百根銅矛，一百把銅斧，還有二十副皮甲。這份王國的投資，與在普頓部族中送出的，一模一樣。
“這一趟戰斗得勝，收獲頗豐！不僅殺死了希烏家族的王子，還殺了三百多最精銳的希烏武士。更重要的是，部族獲得了西方納瓦王國的支持！等回到部族之中，我的威信與聲望...”
想到這，年輕的神裔心中振奮。他稍稍一想，就再次吩咐。
“快！帶上希烏王子休圖爾的首級！納瓦人不要，正好帶回部族，提振下眾人的心氣！這么多年下來，部族太需要一個好消息了!...”
“天蛇神庇佑！聽您的，尊敬的太陽！”
“不，是主神庇佑！”
蒂阿金嚴肅糾正。天蛇神無法帶來力量，那便信奉更強大的主神。只有足夠的力量，才能復仇，才能奪回先祖之地，無論代價是什么！
“很好！主神庇佑！”
托馬特祭司滿意點頭。蒂阿金的這句話，居然是重復著他的口音，用納瓦語說的。他沉吟片刻，再次讓普阿普拿來一套銅甲，還有一本經書，交給蒂阿金。這可是第一個皈依主神的瑪雅酋長與祭司，也是珍貴的火種，不能輕易沒了。
“蒂阿金！穿上這個！這是主神的庇佑，會保護你，屹立在戰場上！”
蒂阿金疑惑的接過銅甲，伸手撫摸，接著又用匕首戳刺，臉上很快浮現狂喜。他低下頭，向著托馬特祭司，也向著強大的主神，真誠祈禱。
“贊美主神維齊洛波奇特利！她位于至高，統御萬物，無所不能！”
“好！極好！”
托馬特祭司伸出手，慈祥的揉了揉蒂阿金神性的腦袋，說出最后一句祝福。
“主神會庇佑虔誠的你！在主神的光輝下，在你的率領下，可可姆家族將會再次崛起，以神之名！”
長船升起風帆，船隊準備就緒，即將在月色之下，再次啟航。瑪雅商人蒂卡洛望向岸邊，看著侄子蒂阿金漸漸去遠，心中驟然糾起。他來到船舷之畔，對著岸邊大喊。
“阿金！休圖爾死了，接下來，休潘會瘋狂的！記住，帶著族人再次遷徙，遷往卡普爾氏族的腹地！不要直接與希烏家族對抗！...聽到了嗎？”
蒂卡洛的呼喊聲，在海邊回蕩，落在瑪雅潘戰士們的耳中。眾人就一齊抬頭，看著孤獨的神裔坐著納瓦人的大船離去，就像是奉獻給神靈的祭品。蒂阿金怔怔的望去，呆呆點了點頭，眼眶莫名的濕潤起來。
“叔父..我知道了...”
侄子蒂阿金的聲音很小，蒂卡洛卻似乎聽到了。他站在船舷，嘴角揚起笑容，注視著部族從眼中遠去，又變成他一個人。孤獨的瑪雅老海龜，在兇悍的納瓦鱷魚群中游走，總是面帶自信笑意，心中戰戰兢兢。又有誰人，能夠理解他呢？
瑪雅商人蒂卡洛垂下眼眸，心中嘆了口氣。他臉上浮現自若的笑容，轉過身來，卻看到另一名智慧的“老海龜”。老民兵奇瓦科離著兩步，握著長矛，正帶著幾個持矛的水手，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啊？尊敬的奇瓦科隊長，您找我有什么事...”
“拿下他！”
水手們一擁而上，把錯不及防的蒂卡洛，一把按倒在地。接著，幾根繩索就綁了上來，穩穩當當，就像捆住一頭野鹿。
“去！把他關在甲板下面的底倉！”
老民兵奇瓦科目光深邃，神色嚴厲。他看向身旁的兩個少年，沉聲吩咐。
“暗蛇、迪迪，給我把他看好了！在抵達古巴之前，不許他與任何人接觸！”
“是！船長老爹！”
兩人點頭應是，面上都有些激動，這是他們第一次承擔重要的職責。老民兵笑著點了點頭，揉了揉兩人的腦袋，就要離開。走出幾步，他又想起了什么，轉頭吩咐。
“對了！這沒毛的狐貍最是能說。你們扯一塊棉布，塞在他的嘴里，也弄兩團棉花，塞在自己的耳朵里。除了吃飯的時候，不許他開口！”
“聽您的，船長老爹！”
少年們清脆的回應聲，在旗艦上飄揚，散入船后的浪花。星河燦爛，倒映在浩蕩的海面。浪花揚起，又將星河漫卷。而船隊悠悠起行，沿著如夢的星河，離開幽深的叢林，離開妖魔的尾巴，消失在東方的月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