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的力量,還是很有用處的…”
陸辛心里默默的想著,環視四周。
這座城市像是被一張巨大的網罩住,整個暗了下來,所有的陰影都在角落里搖曳猙笑著、恐懼著、咆哮著、嘶吼著、掙扎著,成千上萬的血肉雕像被永遠的定格在了最后一刻。
紅色的月光灑在他的身上,在地上映出凝實的影子。
妹妹抱著他的手臂乖巧的站在身旁。
萬千雕像面向陸辛猶如贖罪的犯人垂下高傲的頭顱。
陸辛輕呼了一口氣:“只可惜,我好像最多也就能撐這么幾秒…”
雖然極度疲倦,但陸辛的心情卻很不錯,他慢慢抬起頭來,任由血液流出。
借著紅月的光芒,欣賞著這座城市里那一座座雕像,感受著父親游走在黑暗之中的快樂,他忽然起了些調皮的心思,向著身后看去,道:“別人好像都會給厲害的招數起個名字…”
“我們也該有。。”
臉上慢慢出現了笑容:“所以,我決定把這三秒多一點的時間,取名叫作:地獄廚房!”
妹妹只是沉默的看著陸辛,沒有說話。
陸辛沉默了下來,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慢慢轉頭,看向了一個地方。
“大怪物,回來了…”
有淡淡的聲音藏在了風里,輕輕飄到了陸辛的耳邊,親切,可愛,而且乖巧。
但在聲音傳來的地方,已經沒有人了。
只有一個小小的紅色人形水晶類物體。
那是一個小女孩微笑的模樣,靜靜的站在了那里,每一根頭發都特別的真實,小臉上還殘留著那種開心而滿含希翼的眼神,但她的皮膚已經失去了活性,微微透明,像水晶。
妹妹默默的蹲了下來,手掌摸著自己的小臉。
陸辛則默默的向前走去,低頭看著那個水晶狀的人形物體,撫摸著她的小腦袋。
其實他早就知道,殺了這只血肉怪物,小十九也會死。
或者說,不是死。
小十九早就死了,只是被人以生命的方式救活,而在這一次黑臺桌的實驗中,她的生命,本來就已經與這只怪物融合,所以,她本身也是怪物的一部分,自然也會受到污染。
但她又不是真的死了。
陸辛知道,還有小十九的東西,在這具小小的水晶塑像里。
正是靠了這些東西,黑臺桌才能復活小十九。
“這可不能怪我,我之前就說過的…”
一種陰森的氣息,回到了陸辛的身邊,同時響起了一個暗沉的聲音。
陸辛腳下的影子,忽然變得深沉了。
遍布在整個全城的陰沉力量,緩緩回到了陸辛的身邊。
可以發現,這種力量,陰沉而冰冷,安靜,只有在回到了陸辛身邊的影子里時,才忽然又多了幾分異樣的暴烈氣息,并且發出了一種舒適的感嘆,仿佛外面的人回到了家里一樣。
在這一刻,陸辛那種繼續被抽離大腦的感覺,瞬間消失,大腦也變得輕松。
但他的身體,也已經虛空到了極點,身體微微的一晃,站立不穩,居然向著地面跌去。
只是他沒有真的倒下。
影子里面,伸出了一只手,扶住了他的后背。
陸辛站穩了身體,先沉默了一會,等待狀態稍微穩定,這才重新睜開了眼睛。
他向著影子,友好的笑了笑。
“謝謝。”
他很客氣的向影子說著:“我也理解,這并不怪你。”
但影子里面,父親反而沉默的更厲害,與它剛才污染了整個城市,塑造出一座座恐懼雕像的感覺,完全不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被看透了本質,因此多少顯得有些害羞…
“走吧,我們還有事情要做!”
陸辛抱起了這小十九,開始緩慢的邁開腳步,向著城中心的那棟大廈走去。
整個城市,這時候已經恢復了安靜。
與之前血肉觸手延伸向天際時的狂躁相比,這種死一樣的安靜,成為了一種強烈的反差。
就好像整個世界都變得沉默了,只有那一片片被連根拔起的建筑,猙獰的地基,還有那一具一具,保持著臨死之前,最恐懼狀態的血肉結晶雕像,訴說著剛才的激烈與危險。
聯合小隊的能力者們,慢慢的走了出來。
他們看著這座城市的殘骸,心里一陣陣發緊。
直到現在,他們還沒能忘掉,剛才被陰影里的某個東西注視著的感覺,汗毛仍在豎著。
“所以,現在我們可以匯報給上面,任務已經完成了?”
醫生的眼珠子骨碌碌轉了幾圈,轉頭看向了夏蟲。
夏蟲面無表情,所以讓人看不出她現在處于什么樣的心情之中。
只能看到,她沉默好一會,才轉頭看向了陳菁,道:“那個…人,去了哪里?”
陳菁輕聲道:“我們可以匯報任務已經完成,但先不要去打擾他。”
迎著周圍人投過來的詫異目光,她無奈的笑了笑,道:“人家正在探親呀…”
“就算是工作,也不該這么不考慮人情,不是嗎?”
“怎么會這樣?”
“這根本就不合理…”
“事情根本就不應該是現在這個樣子…”
大廈之中,陳勛的身體,正控制不住的顫抖著。
因為身體的顫抖扯動了手掌,使得他的兩只手摩擦玻璃,變得鮮血淋漓,皮肉撕裂。
他感覺到了無窮的恐懼,更重要的,則是無數個不解的難題涌在了他的腦海。
這讓他忽然感覺口干舌燥。
特別的想猛灌一口烈酒,壓下躁動的情緒。
酒就在手邊,伸手就能夠到。
但是他的雙手被釘在了桌子上,一動也動不得。
痛苦與在他身體里交織著,滋生出了一種瘋狂,他狠狠咬住了牙關。
狠命的一提手掌,血肉撕裂,手掌終得了自由。
一種身為研究者的自律,讓他重視自己的雙手,勝過了一切。
所以,哪怕明知生命到了盡頭,他也總是下意識的保護自己的雙手。
不想因為這樣的掙扎,而讓自己的雙手,損壞的更厲害。
但到了這時候,他忍不住了,身為一個普通人想要喝酒的,勝過了一切。
滴著血的手掌,顫抖著,慢慢靠近了酒杯。
他的喉結,在劇烈的滾動,某一刻,這金黃的酒液,似乎可以勝過一切的誘惑。
酒是失敗之后,最體貼的安慰。
然后就在他顫抖的手,快要觸摸到酒杯之時,另一只手拿走了杯子。
“不是說了喝酒對身體不好嗎?”
陸辛回到了吧臺前的高腳凳上坐下,輕輕說著,將杯子里的酒一飲而盡。
甜辣冰涼的酒液流過喉管,有種辛辣的舒適。
陳勛猛得抬頭,目光兇狠,而恐懼。
陸辛那張在燭光里顯得有些關切的臉,如同世界上最可憎的怪物。
“不對…這一切都不對!”
陳勛忽然大聲的喊了起來,語氣激烈,像是在爭吵。
“還沒有明白嗎?”
與他的激動和憤怒相比,陸辛只有平靜。
他只是很關切,還略有些失望,像是看著一個蠢笨的學生,或恨鐵不成鋼的親人。
“你…你究竟是什么?”
陳勛死死的看著陸辛,金邊眼鏡的鏡片上,有淋漓的汗液。
陸辛微微皺眉:“這個問題,不是我來問你們的嗎?”
陳勛的粗息聲越來越重,他忽然破口大罵:“怪物,你是怪物…”
“你是個不折不扣的怪物,所以搞壞了我的實驗…”
“我的實驗已經成功了,但因為你是怪物,所以…所以才會…”
“承認自己做錯了有那么難嗎?”
陸辛微微皺眉,將另一個杯子也拿了過來,慢慢的喝著。
因為他發現,雖然這種酒喝起來并不像看起來那么好喝,但其實應該挺貴的。
不喝浪費了,畢竟這是親人招待自己的。
一邊喝著,他一邊平靜的看著陳勛,耐心的向他解釋:“你看,我甚至都沒有試圖告訴你這件事情是在道德上錯了。因為我能看出來,你比較犟,也很涼薄,這種道理你不明白…”
“我只是在用這種方法告訴你,你的實驗錯了,你的野心與努力,也只是個笑話。”
“你想要制造神,但你制造出來的…”
他看了一眼外面,笑道:“就是這種脆弱而可笑的東西。”
“你想控制神,但是…”
他的臉上露出了善解人意的笑容,聲音變得輕柔:“真能被你控制的…”
“…還有資格稱作‘神’嗎?”
陳勛忽然啞然,無力的張大了嘴巴,拼命的喘著氣。
看得出來,他完全不想承認陸辛的話,也像是有無數個理論涌到了嘴邊。
或許這所有的理論里,隨便挑出來一個,都可以把陸辛辯得啞口無言。
但是,看著陸辛的表情,尤其是他的眼睛,陳勛卻感覺什么也說不出來。
只有一種荒誕的,被狠狠嘲弄著的情緒,激烈起伏。
“你這個怪物…”
他忽然大喊,瞪著通紅的雙眼,身體劇烈顫抖著,活生生像個瘋子。
“你才是真正的怪物…”
“我確實是…”
陸辛看著他的眼睛,輕輕點頭:“而且是你們造出來的。”
“你不要以為你真的可以掌握一切…”
陳勛臉上有了普通人的癲狂與憤怒,他像是一個街邊的流民罵街的樣子,口中發出無窮的詛咒:“我已經明白了,你知道為什么你可以擊敗我的造物嗎?這不是因為我錯了,而是因為你,因為老師在你身上做出了更高明的設計,我以為你是殘缺體,但其實你不是…”
“你只是還沒有完成…”
“老師的實驗還在繼續,你…你一直都在老師的實驗之中!”
“你…從來都沒有逃出來過!”
“是嗎?那可真是一件令人愉悅的事情。”
聽著陳勛憤怒的吼叫,甚至他話里露出來的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陸辛卻顯得非常平靜,他只是誠懇得點了下頭,并輕聲作出保證:“我一定會很好的配合他,并勸說他的。”
“你…”
陳勛徹底被擊垮,冷汗像是泉水一樣涌了出來。
陸辛則笑著,慢慢起身,道:“本來抓住了壞人之后,應該送給警衛廳處理。”
“但是我太累了,我想休息一下。”
“所以…”
他看了一眼妹妹:“你抓緊時間吧!”
說著話,他輕輕走到了旁邊,倚著墻壁坐了下來,懷里抱著小十九的雕像。
精神的疲憊與困倦襲來,陸辛在凄厲恐懼的慘叫聲之中閉上了眼睛。
這種美妙的入眠曲,真讓人感覺溫馨安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