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七章 謀算
自己的家族會不會被整治，淵蓋蘇文并不太在乎，只要高麗這個國家能夠萬世永存，要他粉身碎骨都可以。但是現在的局勢是，大唐國勢如日中天，而高麗在這股子熾烈的陽光下，就像是開春的積雪，很快就要融化了。
“高建武啊高建武，你可別逼我走那一步！”
攥緊拳頭，淵蓋蘇文朝山下走去。造船廠沒了，工匠也被屠戮一空，甚至就連過來支援的水軍都被打的不成樣子。這一切的一切，還需要他來背負。
隨行的下屬聽不懂唐話，但是看到主上堅毅的背影，只能匆匆跟上。
海上—吳王號 大戰剛歇，所有人都疲憊萬分，再加上船的顛簸，明明打了勝仗，卻一個個疲軟的像是一堆堆的爛肉。不過身體再疲憊，也沒有人合眼，眼神中透露著深深的渴望。
這一戰，大唐損失了三千多人，所以戰功也會格外的多。別看這二者沒有什么關聯性，要知道唐軍以少打多，以少勝多的精神，已經深入到了所有軍人的心中。這一次出動的軍隊中，雖然正面軍隊的都是山東子弟為多，精銳都在兩翼，但是，誰說山東子弟就回落于人后了？敵人的死亡數一定更多！
張亮和所有的軍司馬，已經順著纜繩從太子號上滑了過來，正聚集在甲板上計算軍功。
因為是速戰速決毫無留戀的戰斗，所以戰功的計算就格外的模糊，只能從下取證，平均分配。
忙碌中見到上甲板透氣的太子，張亮快步的走過去說：“殿下，這一次親率格外給您長臉，雖然他們只說了兩千人，但是根據微臣等人的取證，玄甲軍的證實，殺敵數怎么也有三千了！”
看一眼天上的太陽，打了兩個噴嚏后，李承乾才說：“不過是殺了一些工匠之類的人而已，用不著計算軍功吧。孤記得，衛公帶兵攻打草原的時候，可沒人把尋常牧民的死算在軍功上。”
張亮連連搖頭：“不一樣，大不一樣啊。之前是草原，但是現在是高麗。說實話，要不是怕有人不信，微臣都想再多加一點呢。殿下不知，山東之地的百姓，對高麗恨之入骨，咱們殺掉的越多，他們就越高興。如今陛下御駕親征，殺敵數少了怎么行？不信您隨便拽一個山東百姓問問，看他們愿不愿意把高麗工匠的死也算在軍功里。”
造勢，是朝廷必須做的事情，這李承乾很清楚。不過，三千的殺敵數量，對親率而言，反而有點少啊！
想了一會兒，李承乾對張亮說：“把親率的殺敵數量增加到六千吧，跟普通軍隊不一樣，親率有一戰平滅五萬吐蕃人的戰績在，就算增加到一萬多也是沒問題的。不過，多出來的軍功，不要算在親率頭上，而是分配給山東的陣亡將士，奮斗在主力軍中的，大多是山東的將士，三千多的死傷，至少占了一大半。有這些軍功在，他們回去的也榮耀點。”
張亮拱手領命，搓著手就去找軍司馬商量了。
船隊航行了兩天，直到第二天晚上，軍功才終于徹底計算完畢。
兩萬四千的殺敵數，這就是張亮帶著一眾軍司馬“計算”出來的數量。
滅敵兩萬四千啊！盡管這個數有點虛，但是毫無疑問，對平寂了一年多的大唐而言，卻是一個新的話題。人們討論吐谷渾，討論大唐西面新多的大片羈縻州，已經有些厭煩了，這個時候有新的戰功出現，對所有百姓而言，都是喜聞樂見的。捷報連連，百姓們對朝廷也更信任。
特別是山東之地的百姓，雖然屬于中原地區，卻還是對朝廷充滿了戒備，如果有大勝高麗的戰績出現，絕對能將李承乾已經繼承、推進的關系，更推進一步，此間產生的影響，如果只是更改一下殺敵數字，實在是賺了。
不過這一切，李承乾并沒有興趣，而是經常的站在船尾，看著渾水灣的方向。
“皇兄啊，不就是被人砍了一刀嘛，您又沒受多嚴重的傷。再說了，您那二十多的殺敵數，可是全軍將士都承認的。除了父皇以外，就數您的戰功最振奮人心了。”
“就是就是，您還上戰場了呢，我吃壞了肚子，上吐下瀉加暈船，只能在船艙里躺著。現在想想這窩囊，都想給自己兩下子，您再不甘心，不是打我的臉嘛！”
也幸虧李恪不知道“凡爾賽”這個詞，否則一定會給皇兄安上。
長嘆一口氣，李承乾將上半身趴在船舷上，對李泰和李恪說：“我不是不甘心，不過就是沒打過而已，再說那混蛋還是偷襲，面對面的打，我打不過他，但至少也不會被他干翻。想清楚這一條以后，我就不那么難受了。現在看著渾水灣的方向，其實是在想淵蓋蘇文這個人。你們說，這家伙過段時間會不會造反？”
“造反？”
李泰和李恪對視一眼后，驚訝道：“皇兄你覺得這家伙會造反？造高麗的反？”
“還能是哪里？難道他要造大唐的反？”
李恪也靠在船舷的護欄上，說：“我們兩個沒見過這個人，但是從張亮他們口中，卻聽過這個人的過往。他們淵氏家族，一直以來都是高麗的頂尖貴族，也是最忠誠的一族。他老爹淵太祚和爺爺淵子游都是高句麗的莫離支、東部大人，至少三代傳承的宰相啊，怎么能說造反就造反了？”
一邊的李泰嘿嘿笑道：“還真沒準兒，你們在陸地上戰斗的時候，我跟唐儉聊過，淵蓋蘇文差一點就沒能繼承地位，因為他老爹快死的時候，高建武是不想讓他把地位傳給淵蓋蘇文的，一直到死，他的稱號都沒能傳下去。要不是他們家族實力強橫，淵蓋蘇文又在群龍無首之際挺身而出，沒準兒他的家族還就真的散了呢。這么大的仇，說他現在就要造反我都信。”
見李泰說的詳細，李承乾和李恪都朝他伸出了大拇指。能聽完故事，順便把無關緊要的人名都記下來，李泰的記憶力確實厲害。
“我要說的不是他跟高建武的恩怨，而是這個人，雖然只是在戰場上接觸了一下，但是我敢斷言，這個人是個瘋子，還是那種為了目的不擇手段的人。你們沒看見啊，當造船廠炸了、兩翼軍隊的存在暴露以后，他想的不是逃走，而是先一步沖過來干掉父皇。
另外，最后那三千人，為了掩護他，幾乎是找死一樣的聚攏在一起，根本沒有分散陣線，要不是弓箭立功，咱們的七千人沒準兒還真打不過他們呢。由此可見，淵蓋蘇文這個家伙，在軍隊中的威信也非同一般。有能力有手段有資本，還夠瘋狂，這家伙不造反都不可能。”
李泰才想要搭話，卻忽然發現自己面前的甲板上多了一個高大的影子。回過頭，只見皇帝正饒有興致的偷聽著他們的談論。
交談了兩句不見李泰搭話，李承乾和李恪回過頭，于是趕忙行禮。
“繼續說，朕很感興趣呢。”
被抓到偷聽，卻還能面不改色，這已經不是臉皮厚的境界了。
請李世民也走到護欄處，李承乾才繼續說：“出行前，兒臣就說過，如果可能，一定要干掉淵蓋蘇文。真正看到這個人，兒臣才發現，他是真的非死不可啊！且不說他的軍略堪比咱們大唐頂級的幾位將軍，甚至猶有過之，就是這個人的瘋狂，也讓兒臣心生寒意。
別人的造反，都是為了自己的利益，但是如果淵蓋蘇文造反，兒臣覺得，他愛國的情緒反而占了一半以上。愛國而造反，聽起來很不可思議，放在淵蓋蘇文的身上卻很正常。這，不由得讓兒臣對他既尊敬又恐懼。
您和他對話的時候，不知道您有沒有發現，雖然言語上他對您很是尊敬，甚至一口一個‘高麗下國’、‘大唐上國’，但是他的手指甲卻深深的刺進了掌心。這說明，他的話雖如此，事實上卻是一點也不認可大唐的上國身份，也覺得高麗下國的稱謂是恥辱。
特別是最后，他已經決定要不惜一切代價，哪怕自己的命，也要把您干掉。如果是尋常的士卒，哪怕是一個高級將領，這么想都不奇怪，可是淵蓋蘇文是什么人？淵氏家族的族長，在高麗都快要跟榮留王平起平坐的人物啊。冒著身死族滅的危險也要擊殺您，只能說明他把高麗的利益，看的比自己的性命和家族還要重要。”
李承乾每說一句，李世民都點一下頭，直到他說完，才說：“你說的很像是那么一回事兒，但是，朕很奇怪，為什么你對這個淵蓋蘇文如此的提防？以你太子之尊，就算是高麗榮留王也不夠資格讓你謀算的吧！再說，他造反，對大唐而言，可是好事兒啊。能夠削弱高麗的國力，咱們應該支持才對，為什么你像是不希望如此？”
榮留王高建武，雖然是高麗的王，但是在大唐，他卻是遼東郡王的封號，況且以高麗的規模，還真就不比大唐的郡王重要多少。
李承乾長嘆一口氣：“如果是別人造反，對咱們大唐而言，確實是好事兒，但是淵蓋蘇文不一樣啊。父皇，淵蓋蘇文可是徹徹底底的反唐者，他要是奪得了高麗的政權，毫無疑問，不只是高麗，連帶著東北地區所有的國家，都會被他慢慢的整合起來。雖然他們彼此獨立，但是守望相助之下，可比吐蕃突厥什么的麻煩的多。
九州神器，獨缺一隅，無論如何，高麗都是要打的。而對付幾個零散的國家，跟對付一個聯盟，有什么樣的差別，父皇，用不著兒臣多說吧！”
聽了李承乾的話，李世民不由得嚴肅了起來。剛看到兄弟三個商討淵蓋蘇文的時候，他還覺得很好笑，這種活計，本來應該是唐儉的，哪怕把房玄齡長孫無忌之類的加上，在他看來，都是對淵蓋蘇文的抬舉，哪怕這個家伙差點打敗他這個皇帝。
年輕人嘛，總是會不經意的模仿長輩，分析敵人是好事兒，至少說明知道上進。
但是聽了李承乾的話后，他卻不得不認真起來。
鴻臚寺對各國的關系把控，可以說是認真到了極點，自然知道東北各國是個什么關系。高建武雖然成功的拉攏各國簽署了什么盟約，但是實際上，這份盟約卻沒有任何的效果。這一點，從新羅百濟依舊在朝著大唐效忠，并控訴高麗就能看出來。否則，守望相助的國家，彼此之間為什么要窩里斗？
但是，一旦表里如一的盟約達成，毫不夸張的說，吐蕃突厥都沒有他們難對付。對吐蕃突厥是進取，對高麗則是雪恥，他想要超越歷代皇帝，尤其是超過煬帝，必須要拿下高麗啊！
想到這里，李世民都不由得希冀的看向李承乾：“那你說，咱們應該怎么辦？淵蓋蘇文已經逃走了，就算他在渾水灣吃了敗仗，以他在高麗的地位，也很容易找到替罪羊，甚至不會有什么事。雖然謀劃這個人還是讓朕覺得掉價，但是你說的場景卻不得不防。”
李承乾嘿嘿一笑，表情格外的滑稽：“簡單啊，高建武這個蠢蛋，還傻呵呵的以為淵蓋蘇文跟他父親爺爺一樣，是個愚忠的人，哪怕已經決定對他下手了，卻還是沒有半點提防。既然如此，咱們就幫幫他，只要咱們大唐朝高麗派遣使節的時候，順便代表您到淵蓋蘇文的府上拜訪，送點值錢的禮物，嘿嘿嘿....”
李泰一巴掌拍在眼睛上，他已經覺得自己很壞了，沒想到皇兄才是最大個兒的一個。這么快就想出了這樣的方法，這是不準備給淵蓋蘇文活路啊！
人家才打完敗仗，你就登門拜謝，既羞辱了他，又讓別人對人家產生了無端的猜忌。
有了這份猜忌，淵蓋蘇文想要謀反，就算能成功，也要萬般艱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