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治二十六年正月二十五,天氣晴朗。
陽光普照大地,讓京城的溫度升高了一些,已經到了脫掉襖子的時候。
可陽光終有照射不到的地方,比如說西廠的大牢,這地方無論何時都顯得陰冷潮濕。
作為廠公,劉瑾忠本人都不怎么來這個地方,誰叫這地方實在是晦氣。
但今天,他卻難得來到了這個地方,而且還進了大牢最深處。
如今的西廠大牢內,關押的多是革職的官員,這些人都是皇帝平衡朝局的犧牲品。
一邊往里走著,劉瑾忠一邊問道:“什么時候死的?”
他的語氣很平靜,這說明死的這個人不重要。
“就在剛才,連續動了幾天大刑,能撐到今天也是厲害!”李德義沉聲答道。
他負責對汪海進行審訊,這幾天一直都待在大牢里,此刻看起來顯得格外疲倦。
可即便再疲倦,李德義也得打起精神來,誰讓他現在辦的是皇差。
劉瑾忠沒有繼續往下問,今天這個結果是注定了的,皇帝不可能讓汪海繼續活著。
受刑而死,是最好的結果!
來到大牢最深處,一股血腥味撲面而來,讓劉瑾忠忍不住捂住了口鼻。
卻見牢房中央架子上,一個渾身血污的人被掛在上面,其面部已然扭曲得不成樣子,乍一看那會想到這是汪海。
確定汪海死了之后,劉瑾忠才問道:“供狀在何處?”
李德義往旁邊招了招手,便有人送上了一份供狀,但劉瑾忠卻沒有接過的意思。
只聽他問道:“怎么寫的?”
這些都是李德義一手操辦,只聽他道:“回稟公公,這些都是照著您的吩咐寫的!”
“汪海招供,叛國投敵乃是為了銀子,整件事情無人指使,也無同謀!”
聽到這些,劉瑾忠才點了點頭,如此這般案子也就結了。
雖然他也想在供詞中污蔑東廠,最好是把劉洪和黃庭都扯進來,可他卻沒這么大的膽子。
“把供詞收起來,一會兒隨我進宮面圣!”劉瑾忠淡然道。
說完這話之后,劉瑾忠便轉身離開,皇帝等結果說不定已經等煩了。
實際上,劉瑾忠完全可以提前結案,哪怕把汪海抓回大牢后當場大事,皇帝也不會怪罪他。
他之所以要拖這么幾天,只是為了讓東廠多受彈劾,結案太早東廠可就解脫了。
凡事都有個度,今天就是劉瑾忠認為的,皇帝忍耐的極限。
當他來到玉虛宮外時,被當值的太監告知俞培忠在里面,所以他只能在外面等候。
雖然劉瑾忠為皇帝信任,但實際他自己也清楚,自己的地位比不上俞培忠。
而他的目標,是成為下一個司禮監掌印,這就注定俞培忠是他的敵人。
不得不說,在離開東廠執掌西廠之后,劉瑾忠整個人都膨脹了。
大約在殿外等了半個時辰,當劉瑾忠腳都有些發軟時,才有人提醒他道:“劉公公,皇上召您進去!”
于是劉瑾忠邁步跨進大殿門檻,迎面剛好遇見從里面出來的俞培忠。
“見過俞公公!”劉瑾忠讓到一旁躬身行禮。
俞培忠擠出了點兒笑容,然后直接越過了劉瑾忠,往大殿外面去了。
待他離開后,劉瑾忠才邁步往皇帝修煉的精舍趕去,此刻他再不敢想別的東西。
事實上,每一次來覲見皇帝,都讓劉瑾忠有一種踩鋼絲的感覺,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來到精舍大門之外,劉瑾忠大禮參拜道:“奴婢叩見皇上!”
此刻,朱瑜雋面前擺著幾大摞的奏折,此時他手里正拿著一本翻閱。
“差事辦成了?”朱瑜雋沉聲問道。
“回稟皇上,汪海已經受刑而死,供詞已經拿到了!”說道這里,劉瑾忠還從懷里掏出了了供詞。
然而,朱瑜雋連抬頭看都沒看,而是冷聲道:“受刑而死,這汪海的命還真夠硬的!”
聽到這話,劉瑾忠忍不住打了個寒噤,生怕自己那點兒心思被皇帝發現。
“你說到底是他命硬,還是你西廠用刑不力?”朱瑜雋終于抬起頭來問道。
這一刻,劉瑾忠已然可以確定,自己的心思是被皇帝看透了。
該怎么辦?承認自己的小心思必將萬劫不復,所以…只有想辦法否定。
這個時候考驗的就是急智,劉瑾忠思緒飛速轉動起來,很快就讓他想好了說辭。
“皇上明鑒,奴婢也是為了大局著想,才讓汪海多活了幾日!”
雖然知道劉瑾在狡辯,但朱瑜雋還是饒有興致問道:“哦?說說看!”
“那些官員們都盯著汪海不放,若是送回西廠沒兩天就死了,他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到時候必然上書彈劾…”
說到這里,劉瑾忠抬起頭涕泗橫流道:“奴婢這是為了不落官員們口實,才將審訊過程拖延了幾日!”
大殿內又變得安靜下來,劉瑾忠此刻緊張得不行,這一關能不能過還未可知。
在玉虛宮外,他是人人敬畏的西廠督公,但在這里他只是皇帝家奴,生死只是皇帝一句話的事。
好一會兒后,才聽皇帝說道:“你也算有心了!”
這一刻,劉瑾忠心里才松了口氣,于是他叩首道:“為皇上分憂是奴婢的職責!”
“供詞怎么寫的?”朱瑜雋開口問道。
劉瑾忠老老實實答道:“回稟皇上,汪海招供…叛國投敵乃是為了銀子,整件事情無人指使,也無同謀!”
他這直接把李德義的話復述了一遍,簡單明了就讓朱瑜雋聽懂了,這個結果也讓他很滿意。
雖然汪海活著被帶回來,而且還惹出了如此大的風波,但隨著這份供詞一切都結束了。
財政問題和海防問題暫時被解決,如今看來一切都在欣欣向榮,這讓朱瑜雋難得感到高興。
雖然高興,但他臉上卻不能顯露出來。
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后,朱瑜雋才道:“把這份供詞,送到刑部去,告訴他們這案子結案了!”
“奴婢遵旨!”劉瑾忠叩首道,然后將供詞小心翼翼收了起來。
“去吧!”朱瑜雋淡然道。
這一刻,劉瑾忠心里的石頭才落下,只見他再度叩首道:“奴婢遵旨!”
然后他便起身,徐徐從精舍退了出去,踏出玉虛宮大門后他才長舒了一口氣。
方才被皇帝看穿了心思,讓劉瑾忠感覺游走在生死邊緣,此刻他的后背已被汗水浸濕。
大殿之內,朱瑜雋放下了手里的奏折,他已經不打算再看。
所有奏折內容都大同小異,不是彈劾東廠就是彈劾西廠的,讓朱瑜雋不勝其煩。
“來人,把這些折子都搬走!”朱瑜雋沉聲道。
隨即他便閉上眼睛,做出了打坐誦經的架勢,俗事那有修煉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