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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4章 我預判了你的預判

  世上豈有降天子哉?公孫述的回復干脆利落。

  古時三皇五帝有禪讓傳國,唯獨夏桀被商湯擊敗后,被流放南巢,但考慮到兩淮已是商朝勢力邊緣,而南方越國又號稱夏后裔,夏桀敗后遁逃的可能性更高些。

  周武伐紂規模浩大,商紂雖敗,卻戰至最后一刻,自焚而死;周亡于秦,東周公、西周公不堪一擊,但最后一位天子周赧王,卻崩于此前,錯開了九鼎遷移的屈辱一幕。

  子嬰是肉袒牽羊跪降劉邦奉上傳國玉璽不假,但他此前就被趙高找借口廢除帝號,仍稱“秦王”,算不得天子。

  至于前漢終于王莽,又回到禪讓老路上,王莽雖被第五倫推上斷頭臺,卻從未有稽首歸降求存的舉動。

  按照這個標準,縱觀古時,直至新末,確無“降天子”,但若要論僭稱帝號的投降者,光諸漢劉玄、劉孺子嬰眾人就能點出一堆來。當然,以公孫述的傲氣,從不認為此輩能與己相提并論,作為三足鼎立十年的選手,起碼也能同第五倫、劉秀為伍吧?

  總之公孫述的回復不卑不亢,頗有幾分豪杰氣。

  可他同時做的另一件事,就沒那么地道了,那位奉命來回復馬援的成家使者,一口咬定必須單獨謁見,馬援自己倒是大大咧咧要答應,隨他出征安民的“大行令”馮衍倒是謹慎,馬援去年在漢中就遭到過刺殺,不可不防啊。。

  遂先讓繡衣衛仔細搜身,那使者以受辱為由拒絕配合,后來雖勉強就范,卻什么都沒搜出來,但就在繡衣衛要求檢查其發髻上的細簪時,使者頓時面色蒼白,竟上下嘴皮一磕,服毒自殺!

  事后檢查,那發簪果然尖銳無比,還浸泡了劇毒,馮衍不由冷汗直冒,今日若單獨接見,刺客趁其不備之際,于十步之內飛擲短簪,中了馬援,那還得了?

  馬援得知后,頓覺自己是拋媚眼給瞎子看,唏噓道:“吾視公孫述為舊友,而子陽,仍視我為敵國之將,欲殺之而后快啊!”

  陽為禮儀彬彬,大國之主,陰則嫉妒成性,殘忍毒辣,這行事確實很公孫述!

  既如此,馬援已仁至義盡,攻城時,就再不會有半分收斂了,倒是馮衍思量起另一事來。

  “吾等奉君命兩路伐蜀,公孫述坐困成都,敗局已定,仍寄希望于殺手一擊的僥幸,能往驃騎馬大將軍處遣死士,征南岑大將軍那邊,是否也會派幾名刺客去?”

  卻說另一邊,公孫死士多人離開成都后,立刻兼程奔赴江州,蜀郡東邊的廣漢已被魏軍占領多地,不再安全,他們遂狂奔兩百里,抵達犍為郡北部的資中(今西川資陽),沿沱江坐船南下,行五百里水路,抵達長江渡口江陽城(今四川瀘州),往東順流,就是江州。

  這是最省時間的一條路,也是公孫述認為岑彭可能北上圍攻成都的路線。

  然而刺客的速度再快,也快不過飛毛腿岑大將軍,趕到江陽城時,發現此地已經易主。幾人大吃一驚,假裝來投降的士人,稍稍打聽后,才得知一個讓他們恨不得立刻跳船的消息。

  原來,早在數日前,岑彭得知公孫述調集軍隊守廣漢、資中后,就從江州逆流攻陷江陽,卻棄沱江大道不走,反而繼續沿長江溯源而西!兵鋒直指犍為郡首府:僰道!(今四川宜賓)

  因魏軍控制水道,進行船舶管制,刺客們夜間行船,白日上岸步行,四天后,趕了兩百里路的眾人氣喘吁吁地來到僰道,城頭果然也換上了魏國旗幟…

  “什么,岑彭三日前便已離開?”

  死士的首領快瘋了,這岑彭不但善守,能在敵人主力夾擊中藏于九地之下,還善攻,不動則已,動則如翱翔于九天之上!他自從入蜀后,就兜了個大圈子,在碩大平原上“轉進如風”,不但把敵軍、刺客繞暈,連自己人都糊涂了,很少有人能猜出岑彭的真正意圖。

  但當得刺客們多方打聽,搞清楚岑彭主力下一個目的地后,都雙腿一軟。

  “北方三百里外,岷江與大渡河交接處,南安城(今四川樂山)?”

  岑彭不是亂跑,他之所以放棄直線不走,反而在成都平原南緣兜個大圈子,自有三個理由。

  “此乃避實就虛。”岑彭告訴麾下偏將、校尉:“長江水道逆流難以運輸兵力,荊州軍入蜀者五萬人,又要分兵把守新降各郡縣,實已捉襟見肘,能戰者不足三萬。”

  所以,倒不如繞開資中、廣漢,朝敵人力量薄弱的地方打。

  但荊州軍的將校們連勝后頗為驕橫,覺得自己就算只有幾千人,也能吊錘蜀軍,故在啟程前紛紛力勸岑彭,甚至有人直接說:“大將軍避近就遠,確實繞開了敵軍主力,使其不知我所向,疲于奔命。但將士們心里都盼著能多立戰功,最好能早到成都,如此一來,必叫馬驃騎的西軍搶了先,這仗豈不是白打了!”

  可眾人不知道,作為第五倫麾下四大將中最穩的一環,岑彭情商也極高,想得比他們多很多…

  出征之際,岑彭便思量過:“陛下令兩路包夾公孫,未明確我與馬將軍誰為主攻,誰為策應,但必有一軍先至成都,若相互爭竟,易傷和氣。”

  這擔憂不是多余,畢竟魏軍有傳統,打仗時最要防備的,就是友軍…

  等到岑彭使出回馬槍拿下江州時,馬援還堵在劍閣,看似荊州軍搶了先,軍中洋溢著一片“打到成都過七夕”的樂觀情緒,岑彭又開始想了。

  “荊州軍去年參與當陽決戰,被陛下評為戰功第一,而馬將軍在漢中牽制成家,只派西涼鐵騎助陣;今歲我又得以攻克巴郡江州,若再下成都,全取蜀中,豈不是將所有功勞、好處都占了?”

  加上岑彭的職務是“征南大將軍”,未來第五倫要滅亡茍延殘喘的東漢,岑彭和荊州軍是絕對主力!一時間,岑彭儼然要在四大將中孤拔而起,成為武將之首。

  這是麾下們喜聞樂見的結果,誰不愿意大功獨占,雞犬升天呢?但對岑君然而言,他最不想搶的,就是功勞,就不想出的,便是風頭!

  “今天下只余吳蜀,相當于二桃,除卻吳漢坐鎮北疆外,南線三位大將軍,則如三士。兩虎共斗,其勢不俱生,何況三乎?為陛下臣子,當以先國家之急,而后私利也。”

  所以岑彭要主動替第五倫分憂,當起了將相和里的藺相如,小心翼翼地權衡功勞,保持現在馬、岑、耿三將齊頭并進的局面。

  所以他無視了麾下的抱怨,放棄近路,反在蜀中來了個大迂回,當然,除卻一、二點考慮外,岑彭還有第三層心思。

  “公孫述敗亡已是定局,唯恐其放棄成都,向南逃遁,南中偏遠,王莽時三次起兵,數十萬人攻十年不能安定,若叫公孫逃亡南中,益州變亂恐怕難以短視平息。”

  這對第五倫一統天下是不利的,岑彭自然有義務阻止這種可能!

  所以他先占犍為郡首府僰道,這是從蜀郡南下朱提、牂牁的要害,接著打算襲擊南安(樂山),扼住了大渡河最重要的渡口,如此一來,蜀軍連奔逃越巂郡的機會也已喪失。

  就在岑彭強渡洪流,攻克缺乏防備的南安城,看著身后洶涌澎湃的大渡河感慨其勢若奔馬之際,成家丞相、公孫太子的部隊,也正從資中南遁至此…

  李熊得到公孫述托孤后,揮淚辭別君王,立刻輕裝前往資中見太子——為了趕時間,他甚至連家眷都沒帶!

  抵達資中后,李熊向太子陳述皇帝詔令,獻上傳國玉璽,太子雖然嘴上嚷嚷著要回成都,勢與父皇共存亡,但還是接過了玉璽,宣布從即日起代父執政,先趕往南方召集軍隊忠良,再北上勤王解圍不遲。

  資中只有萬余人,而東邊的廣漢則有兩萬,雖然都歸太子監御,但撤退也有先后,李熊建議:“魏軍岑彭部已取江州,沱江下游江陽等地不再安全,吾等不如轉至岷江,再經僰道前往朱提。”

  太子年紀不大,卻繼承了公孫述的毛病,那就是愛講排場,太子早年被公孫述封王,也積累了不少家底,如今南遷前往不毛之地,想著那里要啥沒啥,鼎簋漆器之類的瓶瓶罐罐不舍得扔,途經太子的各處莊園府邸,恨不得將家底搬走。

  走到半路,這才聽聞僰道失陷的消息,李熊知道沒法直接去朱提了,再度提議,不如走南安城,渡大渡河,逃至越巂郡…

  萬萬沒想到,他們為了躲岑彭,繞了一個大圈子,而對方也在兜圈!

  當李熊聽聞南安大渡河口已插上五色旗,岑彭部兩萬人,正飛快向北推進,明日就將與己方遭遇時,幾欲驚得墜車:

  “岑君然,真神將也!不但兵速如神,料敵亦如神仙哉?”

  岑彭機關算盡,廟算料敵時,便設身處地,替公孫述將每一條退路都考慮到了,故能預判對方的預判。

  南邊,岑彭在大渡河堵住了成家政權延續香火的最后一點希望。

  而北邊,被公孫述綁著陪割據者殉國的成都城,也在負隅頑抗數日后,于隆隆炮聲中,轟然失陷!

  另外,故事接近尾聲,只有不到十章了,預計初四或初五結束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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