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成年人,真正的成年人,能沉得住氣。
司馬林毅并沒有因此結束講話。
作為一個上級醫院的大教授,大權威,不會搶著講,但是輪到他講的時候,他也不會輕易把講話權交出來。
很多時候,講話是很爽的,特別是幾十個人都在聆聽,并且還帶著崇拜的眼神時,那感覺,是相當的爽。
很爽。
非常的爽。
雖然,他在本院每天都可以爽,但是,哪里有在這么多陌生面孔面前爽。
關鍵是,人家都帶著頂膜禮拜的虔誠在聽。
他也知道矜持,話不會太多,但一定很精辟。
他很有把握,或者說他完全可以給這個病人排除病毒性腦炎的診斷。
“精神癥狀,癲癇,病理征陽性,都沒有特異性,它只能告訴我們腦組織有病變。患者在得病前有感冒史,沒錯,是支持病毒性腦炎診斷的。但是,我們要看CT和核磁共振片。”
說到這里,他眼睛發光,聲音提高了八度。
硬核來了。
“病毒性腦炎,感染的部位是神經元,脫髓鞘腦病的病變部位是神經纖維!這,就是關鍵。”
“是嗎?”趙一霖輕輕一聲反問。
“當然!”司馬林毅大聲說。
接著又說:“你們注意到了沒有,白質處是正常的,病變部位在灰質處。”
“是嗎?我怎么覺得在白質和灰質交接處呢?”趙一霖又輕輕地說。
司馬林毅愣了一秒鐘。
“哈哈,我說,你要學會看CT和核磁片的圖像,這是成為一名優秀神經內科的基礎!”
“基礎,你懂嗎?”
他大聲加重了語句。
這話,有些重,神經內科醫生,誰沒看過千百張CT和核磁片?
趙一霖至少看過十萬張。
你這不是在說趙一霖不會看CT片和核磁共振片嗎?
這就過分了。
不過話說回來,司馬林毅這話也沒有完全錯,很多人看片子的水平很低,大多數醫生,都停留在初級水平。他們也看,但大多時候是在影像學醫生的報告基礎上去觀察。
或者有的干脆就是看文字報告,看看片子只是裝模作樣。
司馬林毅所說的要學會看片子,意思很清楚,神經內科醫生,看腦和脊髓的水平,應該強于影像學醫生,要不,還要你看片子干什么?
趙一霖看片子的水平在神經內科是權威。
所以,這話一出,安泰醫院的醫生都有些難以接受。
趙一霖依然平靜如水,似乎什么也沒發生。
司馬林毅見下面有些反應,心里暗喜,這就是他所要的效果。
光是認真聽,還不夠爽,下面有反應了,那才叫爽!
他矜持的咳了一聲,緩緩又說:“所以啊,做個神經內科醫生真不容易,光是腦、脊髓的解剖,就夠我們學習大半輩子。后來,有了CT,有了核磁共振,又夠我們學習大半輩子。安泰醫院,過去是一個不錯的醫院,但是,那是過去,那是你們祖上,祖上闊過不是你們驕傲的本錢,必須是現在,現在領先才有意義…”
司馬林毅爽得停不下來,他在長篇大論。
“叮!”
劉牧樵腦子里又響了一聲。
這聲音太美妙了,這兩天,他都美得不要不要的了。
一只金光閃閃的盒子懸在劉牧樵眼前。
打開!
一本冊子。
“恭喜宿主開啟基本技能‘大師級影像學閱讀指南’。”
影像學閱讀指南?
這份禮也太大了吧!
而且還是大師級!
劉牧樵興奮得差點尖叫!
是呀,現代醫學,影像學在診斷疾病中,地位是非常正要的,有很多疾病,它的貢獻率達到了百分之九十。
百分之九十。
也就是說,譬如腫瘤,病理檢查只是剩下的百分之十。
雖然不說掌握了影像學,就可以當好一個醫生,但是,沒有影像學的知識,就絕對當不了一個好醫師。
劉牧樵感覺到,大量的信息在往腦子里鉆,突然,腦子里出現了一個清晰的腦和脊髓的影像學圖。
各種灰度不同的結構,一下子生動起來,過去只是模模糊糊的差異,現在突然清楚起來。
似乎,他的眼睛能夠分辨出上億級的灰度梯度了。
這可不是一般的能力,計算機專用軟件也才分辨出億級灰度。
“我看看。”劉牧樵自言自語說,接著,他站了起來,從人縫中擠著往前走。
“不要亂走!”
孫濤副院長警告。
“沒有亂走,看看片子。”劉牧樵輕聲說。
“回去!”
孫濤怒了,他對劉牧樵沒有太多的了解,即使是剛才體檢,孫濤由于不是神經內科醫生,對神經科的體檢理解不是很深。
外科雖然也有物理體格檢查,但是更偏向專科方面,譬如腹部壓痛、反跳痛,墨菲氏征,腹部緊張等等,對全面的體格檢查,早已經是記憶了。
所以,他僅僅認為,劉牧樵是一個比較優秀的實習而已。
劉牧樵并沒有回去。
他繞過司馬林毅和郝教授,站在了閱片燈前。
所有的人都注視著他。
鄒醫生躲在后面笑得要打滾。
他覺得這一次劉牧樵必然會出丑了。
會出一個大大的丑。
司馬林毅皺著眉頭。
輕聲念叨了一句:“沒教養。”
確實,劉牧樵這種情形,是前所未見的,可以說,那是對會診傳統的蔑視,是對權威的褻瀆。
醫院的會診會,那是極為嚴肅的一件事,所有的程序,都是不可觸犯的教條。
可以說,會診會,比一般的行政會更嚴肅,更莊嚴。
在這種場合,劉牧樵離開自己的位子就已經觸犯了天條。
行政會,你可以上廁所,你可以出去接電話,可是,會診會是沒有人能夠上廁所的。
現在,所有的人都看著劉牧樵,而劉牧樵,則認真地看著閱片燈上的片子,嘴里還自言自語。
“回去!”
孫濤已經是第三次警告了。
劉牧樵回過頭,對孫濤說:“別嚷嚷!”
又轉過頭,對司馬林毅說:“你繼續。我看三分鐘就行了。”
司馬林毅心想,我繼續?你都搗亂成這樣了,我還哪里能講下去?
趙一霖很爽。
他雖然知道劉牧樵這樣很不對,但是,不對算什么,人的一生中,有很多不對的事。
吸煙對不對?不對。
喝酒對不對?也不對。
但是,爽啊!
為了爽,不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