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蘇大為來說,真不怕。
首先從身份上來說,他現在背靠武媚娘,可以說是如日方升。
而程知節,已經老了。
這一仗,必然是大唐一代名將程知節的謝幕之戰。
回長安后,就是程知節退休的時節。
權力,將會永遠離他遠去。
所以蘇大為并不擔心程知節會因為自己擅自行動而動怒。
以程知節的圓滑事故,別說根本不會生氣,甚至可能蘇大為這些舉動他都是默許,甚至是暗中期待的。
畢竟,程知節到了這個位置要擔心功高蓋主。
但是蘇大為立功,成了,有他程知節暗中大開方便的功勞,有一份人情在。
就算是敗了,也沒人會怪到他程知節頭上。
而且蘇大為立下再多的功勛,明面上也不會算到程知節頭上,不會令這位一心想著退休的大唐名將,擔心身后之事。
再則說,蘇大為這番膽大妄為,雖然不符合程知節的“求穩”,但卻極對蘇定方的胃口。
不見那五百越騎精銳,都是蘇定方手下的人?
這背后意味,已經很明顯了。
程知節是注定要謝幕了。
而屬于蘇定方的時代即將來臨,一生滅國無數的大唐戰神,可謂是庇佑大唐盛世的鐵壁。
蘇大為用他的人,立下戰功,蘇定方只有高興的份。
這也是給蘇大為身上,打上蘇定方一系的鉻印。
要知道,終蘇定方一生,特別是生命最后十幾年,都是在為大唐東征西討,立下不世之功。
抱上這條腿,蘇大為此后在大唐軍中的位置,便穩了。
有蘇定方這棵大樹在,就算是大唐皇帝李治,也沒法輕易去動他。
整件事,看起來是蘇大為懷著刺探敵情的任務,結果卻任意妄為,將一出刺探活脫脫變成了大戰,搶了唐軍前鋒的活。
但實際上,是在程知節默許,蘇定方暗自推助的情況下完成。
這一步,看似險,實則穩。
唯一的問題便是…
蘇大為絕不能敗。
若勝,誰也挑不出毛病來。
但若他率領的五百越騎軍折戟在草原上,那便萬劫不復。
“終究是,要靠軍功來說話。”
蘇大為暗自道。
“那蘇帥,我們接下來如何準備應戰?”
婁師德見蘇大為表情平靜,顯然胸有成竹,心下也覺得稍稍安定。
以他對蘇大為的了解。
此人用兵擅長謀劃,常常在決戰之前,早已經將各個環節考慮好了。
也即是兵書里所說“廟算”。
而且蘇大為用計,看似冒險,實則已經考慮過最壞的情況,做好了充足的預案,先求立于不敗之地,而后求勝。
婁師德心下嘖嘖稱奇,暗自將蘇大為用兵這些特定記住。
道理他是明白了,但是要在指揮數千、上萬,乃至十萬人以上的大戰,如何將這些思想運用上,還有一個磨合轉化的過程。
人數越多,變數就越大。
而優良的統帥,最重要的能力就是把各個變數都計算在里面。
這就不光是靠勤奮所能彌補的了,有些事真的要看天賦。
同樣的兵書,有的人讀了出來還是個渣渣。
有些人,甚至不讀書,就足以橫掃列國。
這都沒處說理去。
“關于接下來的作戰,我想今日先不急。叫你們進來說起此事,是讓你們心里有所準備,你們各自回去也可以想想,琢磨一下這仗該如何打,明日我們再來討論,最后定出一個方案來。”
蘇大為停了一停,接著道:“對了,明日應該是崔器和盧綰他們回來,換你們出去巡獵,那我們在交接前,先把戰略定下,剩下兩天,積極備戰,做好準備,到時臨戰也不會慌了手腳。”
“是。”
王孝杰與婁師德一齊向蘇大為叉手行禮。
唐軍中等級森嚴,所以上下級的行禮也頗為講究。
只有下級對上級,才要用叉手禮,平級之間一般拱手抱拳即可。
除了王孝杰現在是隊正,級別略低外,其實婁師德是校尉一級,嚴格來說,對蘇大為還高了半級。
但他現在也心甘情愿,對蘇大為以下級禮待之,可見心中對蘇大為已經完全認可,將其置于自己之上。
蘇大為又交待了幾句,便令王孝杰與婁師德下去,好好休息一晚,明日等崔器和盧綰回來了,接著再議。
唐軍現在以婁師德、王孝杰、崔器和盧綰四人為將,將手下的唐兵和胡人仆從軍分別置于四人之下,每次出去兩支,以木昆部為起點,輪翻掃蕩草原。
之前的作戰,有大量的胡人在潰敗時脫離部落,現在草原上應該還散落著不少。
唐軍現在的掃蕩,就是盡量將這些人都抓捕回來。
“阿兄。”
待到婁師德和王孝杰都退出去,一直跪坐在后面的聶蘇挪動著膝蓋,湊上來神秘兮兮的道:“阿兄,我看你好像在提點他們如何用兵。”
“呵,連你都看出來了?”
蘇大為側臉看了一眼聶蘇,帳里此時別無外人,篝火閃動,映得聶蘇的臉紅撲撲的。
最近一段時間,她隨在身邊風餐露宿,做為一個女子,也真是難為她了。
不過奇的是,聶蘇的肌膚依然保持著白皙,絲毫沒有因為草原上的風霜變得粗糙暗沉。
不像是本地的胡女,皮膚被風沙吹得又粗又黃。
若是再往前,到達吐蕃,那邊的女子皮膚個個都帶高原紅。
蘇大為搖搖頭,將雜念收起,伸手摸了摸聶蘇的腦袋。
她現在頭上戴著頭盔,被蘇大為手一碰,登時就歪了。
聶蘇不禁雙手扶住頭盔,有些瞋怪的白了蘇大為一眼:“阿兄總是沒個正形,光會欺負人家。”
“哈哈,習慣了,習慣了。”
蘇大為收回手,摸了摸鼻子,畢竟不是在自己家里,不可太過胡鬧。
“阿兄為何要指點他們?”聶蘇扶好頭盔,又挪近幾步,跪坐在蘇大為身邊好奇的問:“我聽人說,兵法都是不傳之秘,視若珍寶,剛才阿兄又是說廟算,又是說作戰的,就不怕被他們學了去。”
“小蘇,你不懂。”
蘇大為笑著搖頭:“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我這點東西,也是跟著大總管還有蘇將軍聽來的,還是在最近作戰中,才算把理論與實踐合在一起。
也就是一些用兵的道理,具體的經驗,得他們自己去摸索,而且現在大家都是為大唐出征,他們變強一些,我們才能更強,對上突厥人時,才會有更多的勝算。”
聶蘇黑白分明的眼珠兒轉了轉,似懂非懂的點頭。
但其實,蘇大為的用意自然不是那么簡單。
說白了,他是在建自己的班底。
婁師德、王孝杰和崔器等人,都有不錯的素質。
稍加點撥,說不準就能歷練出來。
一支軍隊,除了領軍的大總管,也需要大量高素質的中層和基層將領,才能如臂使指。
蘇大為帶著他們作戰,并且將自己的用兵心得不吝分享,這既是收婁師德等人的心,也是施之以恩。
將來總會有些香火情。
如果運作的好,這些人甚至就是蘇大為的心腹班底。
最不躋,也會是蘇大為在軍中的人脈。
別看蘇大為在長安行事低調,但其實他運作人脈的手段,遠遠超過普通人。
無論是大唐皇帝李治,還是如今的皇后武媚娘。
還是現今仍把守著玄武門的薛仁貴。
乃至大唐名將蘇定方、程知節、尉遲恭。
還有這幾位民將家中公子。
都與蘇大為私交甚深。
更別提李客師、李大勇,安文生,袁守誠、葉法善、玄奘等。
上通三公九卿,下面通三教九流乃至西市胡商,大小生意不良人,武侯、大理寺。
在長安,早已形成以蘇大為為中心的人脈圈子。
蘇大為甚至固定會和蘇慶節他們喝酒飲宴,暢所欲言。
許多人只看蘇大為明面上的身份,以為他只是一個小小的不良人副帥。
那便大錯特錯了。
如今他在這大唐軍中,既是歷練,也是要立下新的人脈。
至于為何如此執著于拓展人脈,卻又是受他后世思維的影響。
凝視著眼前的篝火,蘇大為目光隨著火光也在時升時滅。
在他腦海中,一路征程,一件件事,從心中流過。
他想了許多,許多。
不知不覺中,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在之前根本沒想過,自己這只小小的蝴蝶翅膀,即將要改變大唐的命運了。
蝴蝶扇動翅膀以后,會形成怎樣的風暴?
現在,蘇大為還無從預知。
過去他沒有想過這件事,也沒有刻意改變過歷史走向。
但這次,是他第一次,主動求變。
將主動權,抓在自己手上。
一是要立軍功,無數人都曾耳提面命,明示暗示他,唯有軍功,是大唐不可磨滅的功勛。
二是,做為程處嗣的朋友,從軍這一路多受程知節的照顧,也不想看著這位大唐名將,臨老了,卻被人以縱兵劫掠,還有殺俘這種搞笑的理由,給奪職踢出朝堂。
程知節不想出頭,害怕出頭,那就讓自己幫他一把吧。
無論如何,在自己的挑動下。
這次大唐征西突厥之戰,自不會像歷史上一樣,無功而返。
而程知節,也不會有機會被人告發了。
想起即將到來的那個不確定的未來,蘇大為隱隱感到自己血流加快了一些。
那是一個穿越客,對于只手撥動歷史,改變歷史,掩藏不住的亢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