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大為和阿史那道真、蘇慶節一起走上去,聽了片刻,臉上俱都露出震驚之色。
這真是出大事了。
王文度那邊,巡營完畢后,發現有人偷入他的營帳,并且翻動過他桌案上的卷宗和書信。
本來他是急著過來通知程知節,結果剛好蘇定方在場,一定此事,先前積攢的怒氣終于爆發了。
向王文度發出質問。
質問這位副總管,為何如此疏于防范,怎么能讓低人探子摸入營帳,而且翻閱了公文。
究竟有沒有丟失重要公文,或是失了什么情報,現在王文度還說不清楚。
這事鬧得簡直一地雞毛。
情急之下,王文度也開始甩鍋,指著剛走出帳的蘇慶節道:“斥候營是蘇慶節負責的吧?他怎么做事的?如何把突厥探子放進來了?這事要追責,先斬蘇慶節。”
“蘇慶節有罪,自有大總管定奪,我決不偏袒。”
蘇定方身上騰起異樣的氣機。
那是一種難以用文字描述的殺意。
“但是副總管,你是否該先確定一下,到底失了什么公文,有沒有被對方查到我軍的重要情報?”
“現在說這些有什么意義?應該派人把突厥人抓起來。”
“夠了!”
程知節手按腰刀,用壓抑怒火的聲音悶聲道:“還嫌丟人不夠嗎?真要讓軍營里的兵卒都看到?”
他冷哼一聲,接著道:“營內程處嗣已經帶人去查了,只要突厥探子還在軍營里,他們逃不掉。”
這說法,就是替蘇定方與王文度兩人找臺階,緩和一下。
但蘇定方卻絲毫沒有領情的意思,冷冷的道:“若是突厥人的探子已經不在營中了呢?”
“嘶!”
程知節出乎意料的沒有發火,而是倒吸了口涼氣。
若真如蘇定方所說,那唐軍有麻煩了。
王文度做為此次唐軍副總管,其經手的情報,軍略絕計不少,甚至許多重要的東西,只怕連蘇定方都未必知道。
假如被突厥狼衛發現這些情報,并順利將情報傳回西突厥汗庭,讓阿史那賀魯掌握這份情報,那結果不堪設想。
王文度也意識到了情況的嚴重性,這么冷的天,他的額頭居然滲出了細密的汗珠,臉色也變得蒼白。
“我…”
“若我所料不錯,副總管那里,應該有我軍的戰略意圖,征召哪些部落仆從,作戰時間,甚至可能都寫好了給陛下的信吧?”
這話出來,現場氣氛一僵。
蘇大為也是嘴角一抽。
這位大唐戰神,蘇烈將軍,還真的不給人面子啊。
這不擺明了當著大家面說,王文度是給陛下偷偷打小報告的人。
不過,看王文度那表情,居然一個字都沒回嘴,很可能,蘇定方說中了。
想到這里,蘇大為心里咯噔一下,一臉不可思議的看向一旁的阿史那道真及蘇慶節。
心中駭然想:該不會真的這么背吧?這王文度真的寫了那樣一封信,具明唐軍戰略及情狀,要這信真的落入突厥人手里,那這仗還怎么打?
蘇定方的臉上顯出一片赤紅,那顯然是怒到了極點。
他先說的時候,大概也沒料到,王文度居然是這么個反應。
顯然是被說中了心虛。
“大總管。”
王文度和蘇定方居然同時轉頭向程知節,喊了一聲。
只是這聲音里,味道卻不一樣。
蘇定方是:出了這么大的事,大總管,你該如何做?王文度遺失唐軍情報,這罪名不小。
王文度則是:我可是陛下的人,大總管,你得幫兄弟撐過去。
“這…”
饒是程知節這等人精般的人物,一時也是瞠目結舌傻眼了。
這讓他如何決斷。
正在苦思無計,一抬頭看到一旁的蘇大為,程知節眼珠一轉,一招手道:“蘇大為,你給老子過來。”
“大總管。”
蘇大為忙上前兩步,叉手道:“有何吩咐?”
“嘿嘿,這事是你們斥侯營捅出來的,這屁股也得你們自己去擦。”
程知節陰沉著臉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把那兩人給我抓到,把東西,給我帶回來,你聽明白了嗎?”
“大總管,我…”
一旁的蘇慶節忙上來行禮,意思是我來辦這件事。
不料話沒說完,就被程知節一眼瞪回去了:“論辦事,你倆差不多,但你沒蘇大為狡猾,這事交給他辦,老子最放心,你有精力,就去幫程處嗣早點把營內的事弄清楚。”
“喏。”
大總管發話了,蘇慶節也不敢去硬頂,只得抱拳退下。
偷偷向蘇大為看了一眼,那目光里,頗有懇求之意。
意思是讓蘇大為帶上他。
要抓突厥狼衛這種熱鬧,怎么能少得了他吉祥獅子。
不料蘇大為完全沒注意他丟來的眼神,而是一臉嚴肅向程知節道:“就算大總管不下令,屬下也正有此意。”
“哦?”
程知節有些詫異,看了一眼臉色煞白的王文度,和面皮微紅的蘇定方,目光再落到蘇大為身上。
“聽你這么說,已經有成算了?”
“確實有幾分把握。”
蘇大為吸了口氣道:“先前我說了三個疑問,我都找到答案了。”
“說來聽聽。”
蘇大為的話,不僅吸引了程知節,就連蘇定方與王文度,還有一旁的蘇慶節、阿史那道真,也引起了興趣。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他身上,靜待他接下來的話。
“方才說的第一個疑問,突厥狼衛,為什么要殺了我們的斥候,還把尸體拋在山腳下,那么容易發現的地方。屬下認為,他們是故意的。”
面對程知節眼里露出的疑惑,他接著道:“之所以故意讓我們發現,其實也是為了轉移視線,讓我們順著斥候之事,留意到他們的人潛進來了,從而疏忽另一件事。”
“何事?”
“我們斥候三伙的伙長,還在他們手上。”
蘇大為臉上露出一抹苦笑:“伙長雖然知道的不多,但也不少,從他嘴里,也能套取不少情報了。依我猜測,現在那些人,應該已經押著伙長,開始翻躍金山,想去金山南的西突厥那里。”
此話一說,蘇定方、程知節臉上同時動容。
蘇慶節眼神復雜的看著蘇大為,不知心里想到了什么。
阿史那道真則是張了張嘴,臉上露出欽佩之色。
不是蘇大為提起來,大家幾乎都忘記了此事。
“第二個疑問,他們為何要故意偽裝割喉殺人,這便是敵人的狡猾之處,故意留下此處破綻,讓我們去盯著此事,把注意力落到營內。”
“但這樣不是對他們潛入的探子不利嗎?”
蘇慶節開口問。
“這是一個時間差的問題。”蘇大為道:“我算過了,若是時間拿捏得好,他們便可從容的轉移手中的斥候伙長,同時派兩人換上我軍衣甲潛入大營,等到我們發現那兩名斥候尸體時,那兩個探子,很可能已經得手了。”
蘇大為深吸了口氣:“如果我所料不差,潛入大營的突厥探子,只怕已經逃了。”
程知節臉色變得復雜起來。
他握了握腰中刀柄,深深看了蘇大為一眼:“你說的很有道理,然而現在說有個卵用,老子我只想知道,怎么抓住這些人。”
“回大總管,請許末將帶一伙人出營,我料他們人手不會太多,而且要想翻過金山北,往南面去,道路就那么幾末,他們就算走,也應該不超過兩個時辰,現在去追,我們有機會追上。”
“行了,那就別羅嗦了,快去快回。”
程知節大手一揮:“若是需要,你帶兩伙人都行。”
“不必,人多了反而不好辦事,就帶一伙人就夠了。”
唐軍一伙,為五十人。
蘇大為說完,轉頭向身后的阿史那道真說:“就讓阿史那道真帶他手下斥候,隨我一起去追這伙突厥狼衛。”
“準了。”
程知節說著,臉上露出陰險的笑:“不過阿彌,我可有言在先,若是你沒追上他們,放跑了這伙人,就別怪老程不講情面。”
出了事,總得有人背鍋,若蘇大為辦事不利,不能力挽狂瀾,那說不得,程知節就得拿他頂鍋了。
畢竟,斥候營里,正職是他兒子程處嗣,副職是蘇慶節。
要頂鍋,還是蘇大為最合適。
這便是程知節的潛臺詞。
蘇大為聽了,面皮抽了抽,叉手道:“喏。”
“事不宜遲,你速去。”
程知節一抖披風,向自己的帥帳大步走去:“副總管,還有定方隨我來,此次用兵方略,得重新計劃一下了。”
待三人方走,蘇慶節沖上來一把攥住他的脖子:“阿彌,你怎么不講義氣!抓狼衛不帶我,你只要說一聲,帶上我,舉手之勞!”
“獅子,你別急,你聽我說。”
蘇大為忙把他手腕抓住,避免這家伙真的把自己脖子掐住。
“你看,程處嗣在忙著查營里的突厥狼衛,天知道營里還有多少探子,這么多人,萬一,我是說萬一,還有潛伏的探子呢?你說以程處嗣的腦子,做事哪有你靈便?畢竟是從不良人歷練出來的。”
“這倒是。”
聽蘇大為這么一說,蘇慶節神色緩和下來。
蘇大為接著道:“而且比起追外面的突厥探子,咱們唐軍大營豈不是更重要?大營,絕不容有失。”
“你說得對。”
蘇慶節臉色一正,變得肅穆起來。
這一刻,他仿佛感到一種濃濃的使命感。
蘇大為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你必須留在大營里幫程處嗣,快去吧,我也要趕著出營了。”
“好。”
蘇慶節長吸了口氣,伸出拳頭,在蘇大為胸口輕捶了一下:“你話說得漂亮,我說不過你,總之…活著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