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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頭上懸著一把刀

  說說說,你把刀放下。”蘇大為哭笑不得的,看著獅子裝模做樣,把橫刀拍在桌上。

  他無奈的搖搖頭:“破案這種事呢,其實技巧只是一點點,主要是看天份…”

  蘇慶節勃然大怒,將橫刀抽出一寸:“說你胖你還喘上了。”

  桌子兩旁的尉遲寶琳、程處嗣和薛禮都不禁莞爾。

  看這對活寶日常互掐,似已習慣,見怪不怪了。

  “好了好了,這就說了,容我喝口酒潤潤嗓子。”

  蘇大為將桌前熱氣騰騰的酒喝了一口,點點頭:“這冬天里,還是喝熱酒暖身。”

  說完這句,一抬頭,見蘇慶節又在摸刀,一臉“莫以為我提不動刀”的表情,忙收起玩笑:“其實那案子是十二個時辰里理清楚,但是我對這案子已經盯了好幾年了。

  獅子你應該還記得,永徽元年幾件大事,除了陛下遇刺,后面還有蘭池宮的案子。

  那件案子里,除了豐邑坊里霸府的楊昔榮,當時還有百濟妖僧道琛、倭國神道教巫女等參與其中。

  此后緊急著又是上元夜劫童案,雖然案子都結了,但那些案中尚留有不少疑點。

  后來我開始經營生意,鯨油燈,思莫爾的商隊,公交署,周二哥也替我收集情報。

  還有手下一幫不良人,可以說,這長安城里有什么風吹草動,我都第一個會知道。”

  這番話說完,在坐的幾位兄弟全都一臉吃驚的看著蘇大為。

  “你們怎么了?這么看著我干嘛?”

  蘇大為朝自己身上看了看,感覺并無異樣。

  “我臉上又沒臟東西,醒醒。”

  他揮手在蘇慶節面前晃了晃。

  蘇慶節甩手拍開,瞪著他,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一旁的薛禮道:“阿彌真非常人也。”

  “仁貴,你是軍人,能不能不要學得文縐縐的?”蘇大為拍拍他的肩膀:“我們都是粗人,說話講究一個大開大闔,單刀直入。”

  這話說的,差點令薛禮把嘴里的酒給噴出來。

  “咳咳,好吧,一般人想著做生意,最多也就是把生意做好就不錯了,但是阿彌你不但能將生意做得風生水起,還能借生意之利收集消息,此等手段,確實非同一般。”

  “公交署里主要的骨干,全都是當年我手下的不良人,要做到這些不難。”

  蘇大為搖搖頭,并沒有覺得有什么。

  “至于思莫爾的商隊,沿路收集情報也不是我首創。”說到這里,蘇大為想起了什么,接著道:“西域各國,早就有委托商隊收集情報的習慣,如果是有用的消息,能獲得不菲的報酬。”

  “原來如此。”

  “不對!”

  蘇慶節突然用力一拍桌子,兩眼有些赤紅:“我想了半天,設若是我在阿彌的位置,就算是有這些情報來源,也絕無可能一天之內,查清宮中的案子,莫非你還有事瞞我?”

  “呃,你們還記得房遺愛的案子嗎?”

  蘇大為向眾人看了一眼:“永徽四年,房遺愛的案子,我當時被抽調到大理寺,查閱了許多卷宗和資料,其實當時從那些資料里我并沒有查到關于房遺愛案多少東西,反倒是發現蘭陵蕭家還有關隴王氏背后一些隱秘。”

  “怎么可能…”

  尉遲寶琳吃驚的道:“大理寺的那些卷宗浩如煙海,我曾經見過,我怎么沒看出東西來。”

  “有一種東西…叫做大數據。”

  蘇大為笑道:“線索總是碎片化的,藏在各個角落里,需要在大量的信息里,去分辨整理出來,將散碎的東西,捏合在一起。”

  “何為大數據?”薛禮好奇的問。

  “呃,可以理解為,案牘之中,有各種信息,將海量的信息聚集在一起,收集的信息越多,就越可能發現其中隱藏的秘密。”

  “這…這得多費腦子啊。”程處嗣咋舌不已,還海量的案牘,老子只要對著一本書翻開就會昏睡過去,更別提海量了。

  蘇大為笑了笑:“這才是我的底氣所在,當時面對長孫無忌的咄咄逼人,我退無可退,只有仗著手里的‘大數據’,行險一搏。”

  “來,阿彌,我敬你一杯。”

  薛禮向他舉杯道:“不過以后這種事,還是別搭上我,我年紀大了,要穩重。”

  “你就直接說太危險不就好了!其實我也不想如此,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耳。”

  “阿彌,說話不能太文縐縐了,我等粗人。”尉遲寶琳提醒道。

  “滾蛋!”

  一切說來簡單,真做起來,可不是那么容易。

  除了蘇大為有強大的情報來源。

  長達五年一直追查求索的堅持。

  最重要的,還是他在海量信息中,能將自己需要的東西,提煉出來的能力。

  席間忽然沉默下來。

  尉遲寶琳和程處嗣大口喝酒。

  薛禮低頭看著手里的酒杯,一臉若有所思。

  蘇慶節在此時道:“阿彌,論破案,我不如你。”

  “自家兄弟,說這些做甚,喝酒喝酒。”

  “對了,我家那位說想見你…”

  “你爹?蘇烈?”

  “除了他還能有誰。”

  陽光投在甘露殿上方。

  忽爾,從殿中發出一陣輕快的笑聲。

  “陛下,何故發笑?”

  武媚娘雙手抱著安定公主,看著長子李弘正在乳母的帶領下,在殿內晃晃悠悠的走著。

  她聽到笑音,回頭看去,正好看到剛下朝的李治,雙手扶住腰間玉帶,嘴里發出暢快的笑聲。

  不記得多久,沒聽到他如此笑了。

  記得他好像從做太子時起,便是個謹慎的性子。

  武媚娘抱著小公主向李治走過去。

  李治抖了抖袖子,頗有些揚眉吐氣道:“媚娘,你是不知道,今天在殿上,他們又想出妖娥子,結果被朕給壓下去了。”

  “哦,出了何事?”

  “你還記得上月修長安城外郭之事嗎?”

  “略有些印象。”

  “數日前完工,結果有一位雍州參軍薛景宣的折子,說漢惠帝建長安城,很快便晏駕了,今又修長安城,只怕會有不祥之事。”

  一聽李治所言,武媚娘不由大驚,雙手下意識抱緊懷里的安定公主:“是什么人敢詛咒天子!”

  李治擺擺手:“你先聽我說完,朝堂里這個折子上來后,你知道發生了何事?”

  “愿聞其詳。”

  “于志寧等以景宣言涉不順,請誅之。”

  于志寧,本姓萬忸于氏,字仲謐,雍州高陵人,鮮卑族,北周太師于謹曾孫,中書舍人于宣道次子。

  大唐行三省六部制,宰相之權被一分為三。

  中書省的中書令、門下省的侍中和尚書省的仆射,各分擔宰相一部份職能,有時也有稱這三者為宰相的。

  中書省掌決策,門下省掌審議,這二者畢對天子的旨意有封駁之權;尚書省則掌具體執行,下轄六部,分別為吏、戶、禮、兵、刑、工。

  這于志寧此時為尚書左仆射、同中書門下三品,又兼太子少師,可稱為大唐宰相,只不過,此人立場不明,且多有替長孫無忌等說話,頗讓李治猜忌。

  “于志寧所言…陛下是如何說的?”

  “朕回他,景宣雖狂妄,若因上封事得罪,恐絕言路。”

  李治哈哈一笑:“我赦免了此人之罪。”

  武媚娘哄了哄懷里的安定公主,好奇道:“陛下為何反其道而行之?”

  她本冰雪聰明,稍微一想明白過來:“陛下欲千金買馬骨?”

  “知我者,媚娘也。”

  李治微微一笑,伸手握住安定小公主亂晃的小手,輕輕搖動著道:“朕現在所愁者,不怕有狂妄之徒,就怕被蒙蔽了眼睛和耳朵。”

  武媚娘微微頷首。

  不久之前,五品以上官員絕了言路,令李治發火的事,還歷歷在目。

  正是那件事,令她和李治都意識到,長孫無忌一黨,在朝堂中的勢力,何其可怖,可謂一手遮天。

  “陛下…”

  “對了,你稍稍準備一下,今日長孫無忌他們要來。”

  “是為了…”武媚娘輕咬了一下唇,把后面的話收住。

  那些話,本不該她多問。

  寒風凜冽。

  永徽五年的冬天,似乎來得格外寒冷。

  蘇大為緊了緊衣衫,跨過永安渠,向家里走去。

  心中煩悶,卻無人可以訴說。

  近一段時間,來自四面八方那種無形的壓力更強了。

  無論是縣衙,還是鯨油燈的生意,或者公交署,甚至與自己相關的一切人,都感受到了,那股惡意的凝視。

  頭頂懸頭長孫無忌那把刀,它遲遲未落下。

  但所有人都知道,那把刀,早晚還是會落下的。

  長孫無忌報仇,不分早晚。

  這種隨時隨地,可能毫無征兆被來自上層的力量碾壓的威脅,令蘇大為的神經時刻緊繃著。

  有時候,他也懷疑,自己是否應該離開一段時間,暫避鋒芒。

  但是想想身邊那些人,他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自己能走,那阿娘怎么辦?聶蘇怎么辦?

  還有周良、錢八指、南九郎,跟著自己的一幫不良人。

  公交署上下。

  鯨油燈的生意,思莫爾。

  還有許許多多與他有形的,無形的,建立起關系的人。

  那不是一個個符號,而是數不清的家庭。

  不知不覺中,蘇大為已經走到這一步了,成為許多家庭在大唐里生活的支撐。

  “能退嗎?不能退!”

  一退,跟著他的那些人,都將萬劫不復。

  人在紅塵中,怎能真的自由。

  無數關系,既是人脈紐帶,也是無形之束縛。

  長長的嘆了口氣,蘇大為推開自家大門,一眼看過去,眼神頓時一縮。

  荒涼的院中,那株光禿的桃樹下,立著一個熟悉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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