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熊,我有些話想問你。”
房間內只剩下他和沈元兩人,將那個愛賣弄的老游醫請出去后,蘇大為終于可以問自己想問的。
“阿彌你問吧。”
蘇大為沉吟著道:“那個鄧建,你覺得他的身手如何?”
“很厲害。”
沈元舔了舔唇道:“比我遇見的任何人都厲害。”
“比我呢?”
“阿彌如果不用你那些異人本事,估計打不過他。”
沈元與蘇大為住在一起,早上一起運動,也相互切磋過,自然知道蘇大為的手段。
可他現在卻說,蘇大為不是鄧建的對手。
這個意見,不得不讓蘇大為重視起來。
他的體質可是經過騰根之瞳淬體加強過的,后來又經歷異人的開靈,還有修煉鯨息勁、龍翻身。
如此超常的體質,就算不使用異能,身手也足夠強悍。
這種程度,還比不上鄧建?
那這個鄧建的身手該有多恐怖?
“阿彌我沒有亂說,他出手,我完全招架不住,阿彌你的動作我還勉強能跟得上。”
沈元只是憨厚,人卻不笨,見蘇大為沉默,立刻道:“跟他對手,我感覺…自己就像是面對一頭野獸。”
蘇大為伸手拍拍他:“我信你。”
大白熊做為長安的“打架王”,眼光自然不差。
現在蘇大為疑慮有三點。
第一點,鄧建從小就潛伏在長安,那他高強的身手是從何處而來?
第二點,既然身手如此厲害,為何要隱忍?
為何要裝做被錢八指抓到,還要忍受不良人的刑訊。
除非…
蘇大為心里隱隱猜到了那個可能,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
如果猜測是真的,
那鄧建就和自己一樣,
故意被抓,摸清不良人的底細,掌握一手情報。
將這個可怕的想法壓下去。
蘇大為想到第三點難解的事,就是武順。
武順身上中的蠱,是只有她一人如此,還是與鄧建往來的貴婦都被下了惑心蠱?
是否是鄧建下的蠱?
他的目地是什么?
第三個問題,又可以牽扯出一大串問題,現在,蘇大為暫時沒有精力多考慮。
蘇大為又問了沈元幾個問題。
做為與鄧建交過手,而且唯二活下來的人,蘇大為也只有從沈元這里,才能摸清一些鄧建的底細。
魔鬼總在細節中。
至少,可以反推出對方的身手、心機、性情。
安慰沈元安心養傷后,蘇大為走出房間,看到那個江湖游醫立在門旁,似乎正側耳聆聽。
見蘇大為出來,老游醫嚇了一跳。
蘇大為愣了一下:“醫生,你怎么還在這里?”
“敝人姓鄭,叫我鄭醫生!”
“好的醫生,那你為什么還在門口?”蘇大為問。
“病人藥還沒上完,我要為病人負責。”老頭下頷上的白胡子氣得一翹一翹的,罵罵咧咧的走進病房:“一伙不要命的家伙,若不是看在酬金高的份上,老夫才懶得管你們。”
蘇大為盯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寂靜湖畔。
午后的陽光照在水波中,波光粼粼中,將湖面上人的倒影,搖晃得支離破碎。
道琛雙手合什,目光從湖上收回。
“不知對于貧僧的提議,貴教意下如何?”
在他身前三尺外,佇立著一個白衣女子。
頭上戴著斗笠,垂紗遮擋了容顏。
清風徐來,拂動面紗,也吹得女子衣袂飛舞。
這一瞬間,白裙勾勒出她曼妙銷魂的身姿,如飛天的神女般,充滿神圣不可侵犯之意。
“道琛大師的提議,正合吾意。”
垂紗飛起一角,露出女子鮮紅欲滴的櫻唇。
她的聲音清脆悅耳,如珠落玉盤。
只是語調有些怪異。
道琛面露歡愉之色:“如此,我便可以找楊昔榮討要地圖了。”
蘇大為在縣衙中找到周良,讓他幫著向老娘和家里的妹子轉告一聲,就說手頭有個大案要做,這幾天可能無遐回家,讓他們不要擔心。
剛交待完這些,錢八指從外面匆匆趕來:“阿彌,出去的人回來了。”
蘇大為心里一動,忙跟著錢八指過去。
出去的人,就是去追捕鄧建的不良人。
為保穩妥,蘇大為是請了蘇慶節幫忙,讓他帶上長安縣和萬年縣不良人里的好手一齊過去。
“獅子?”
走出前院大門,一眼看到蘇慶節帶著一幫不良人回來。
看他們兩手空空,蘇大為心里略微一沉。
雖然知道希望不大,但還是抱著萬一。
看來,奇跡并沒有出現。
“根本沒回去過。”
蘇慶節搖搖頭。
“他那個果子鋪,還有住的地方,左右鄰居,可能去到的地方,我們都找過,幾乎是刮地三尺。”
“結果一根毛都沒找到。”
蘇大為拍拍他的肩膀:“沒事,本來也就是存著個萬一的想法。似這種臥底奸細,想必早有預案。”
“虧你我還去他果子鋪吃過好幾次,我呸。”
蘇慶節臉上帶著忿忿之色。
“早知道當時就該把他抓住,把腿給打斷。”
“…要是早知道,不用你打,我先將他打斷五肢。”
“啥?”蘇慶節懵了一下:“為什么是五肢…阿彌,你個餓賊!”
“行了,不要在意這些細節。”
蘇大為苦笑道:“鄧建跑了,這條線又斷了。”
猶豫了一下:“獅子,你再幫我個忙。”
“你說。”
“幫我和尉遲那邊打個招呼,讓他們執金吾也幫著留意一下可疑的人。”
“這個你放心,我已經找畫師畫了鄧建的畫像,到時讓縣里出具海捕…”
“不…”
蘇大為剛想說只要把鄧建列為在逃通輯犯,只怕新羅使團,還有霸府的人全都知道情況有變。
但是再一想,人已經跑了,不管官府通不通緝,想必鄧建背后的勢力都會有所行動。
這消息瞞不了多久。
“那就這么辦吧,對了,再幫我派人盯住新羅使團,我這邊人手不足。”
“知道了。”
蘇慶節一口答應下來。
這個案子如今已經不是長安一縣的事,而是長安、萬年不良人共同的目標。
不良人也要講績效的。
有破案,就有功勞和賞銀。
蘇慶節不在乎,他手下一幫不良人可是嗷嗷叫著,想掙一份封賞。
上次金吾衛和武侯、不良人聯合行動,將豐邑坊給端了,立功的人著實不少。
不良人里,有不少人身家一下子抖了起來。
更多沒撈著的不良人嫉妒得眼珠子都紅了。
來做不良人的,不是惡少年就是游俠兒,邊緣人,只要有銀子,提著腦袋也會干。
安排了蘇慶節,蘇大為自己則是陷入短暫迷茫。
他回到自己的公廨里,鋪開一張白紙,手攥著毛筆,在紙上勾勾畫畫。
這是一種復盤。
將腦子里的思路,通過紙筆呈現出來,讓邏輯鏈更清晰。
從新羅使節意外死亡開始,到收到李客師的委托,盯住新羅使團。
查知金德秀生前最后去的地方是鄧建的果子鋪,還有去肆館找昔秀芳。
發現霸府與此事有勾連,設計將霸府的人驅出豐邑坊。
到試探鄧建,假扮鄧建進入新羅使團。
最后發現鄧建還有另一層身份,被鄧建殺了不良人逃脫。
蘇大為重重的一筆,畫了個圈。
濃烈的墨跡,似在發泄心中的情緒。
“此案開始散碎,到現在漸漸清晰,集中在了新羅使團、霸府、百濟道琛身上,現在又多了一個高句麗鄧建。”
蘇大為毛筆劃動,將幾個名字寫上,又重重一筆劃去。
“三韓都到齊了,霸府身后,隱隱似還有吳王李恪的影子,他們究竟要做什么?蘭池?蘭池真有這么重要?”
隱約間,蘇大為感覺,蘭池就像是一個巨大的香餌,將這些人全都吸引過來。
李客師好像說過,蘭池與始皇帝手中的不死金人有關,最后始皇帝要求術士韓終將蘭池封印。
地圖,就是尋找蘭池唯一的線索。
找到蘭池之后呢?
新羅、高句麗、百濟尋找蘭池的目地是什么?
為了尋找不死金人?
那霸府的目地呢?
吳王李恪呢,在其中,又有何好處?
蘇大為的筆在紙上寫寫畫畫,想到這幾股勢力的目地時,腦海中似乎閃過一道線。
但是這個靈感轉瞬即逝,只留下模糊一點影子。
再去想時,什么也沒抓住。
搖搖頭,蘇大為將毛筆置在筆架上,將那張涂滿墨跡的紙揉得粉碎。
手指一扭,碎紙在電勁中,化為飛灰。
“一人計短,眾人計長,或許我該找人一起來想想,該如何繼續查下去。”
蘇大為想到自己認識的人里,聰明者,莫過于高大龍和安文生。
高大龍市井出身,但是思路清晰,反應奇快,而且心思精巧。
安文生則是另一種人,平時不顯山不露水,但是往往一言能直擊要害,而且安文生眼界格局頗大,倒是個可以商量事情的人。
高大龍那邊,可以晚間去一下。
而安文生…
“阿彌。”
正想到這,一眼瞧見安文生從門外走進來。
蘇大為一愣:“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曹操?”
安文生白凈的面皮上,閃過一絲奇怪:“這話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