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9最后的黑夜

　　手術持續了二十三個小時十六分鐘，創造了紅十字乃至羅斯特大陸的最長記錄。

　　出來時吉賽爾都有些站不穩，她手臂都在輕微發抖，臉色從未有過的疲倦和困乏，只是說了一聲“手術成功”就坐在椅子上，低著頭，就那么睡著了。

　　馬修在她身邊坐下。

　　紅發女巫長發在腦后盤出一個發髻，嘴唇泛白，隨著呼吸，胸口輕輕地起伏，她腦袋像小鳥一樣啄了一下，然后驚醒，接著又被困意拉扯繼續垂頭。

　　她太累了。

　　馬修輕輕將她靠在自己身邊，讓吉賽爾腦袋靠在自己肩上。

　　睡吧，不管未來如何，現在先睡一覺。

　　女巫仿佛找到了某種依靠，更加安靜下來，發出細細的呼吸聲。

　　馬修做了個噓的手勢，示意周圍人輕一點，別打擾了她難得地休憩。

　　一會兒，巫醫范德塞爾也從手術室出來，他假裝一臉心領神會，從兜里摸出一個日記本。

　　他唰唰寫字。

　　——手術成功，奧蘿的意識湍流成功和處理器對接，已經同步到毀滅之龍。

　　——排斥反應處于正常范疇內，除去初期需要適應一下新軀體，奧蘿一切特征都很穩定。

　　——那我先走了，今天是我和妻子結婚周年慶。

　　——你們也不要浪費這個好運的夜晚。

　　范德塞爾擺擺手，離開。

　　下一個從手術室出來的是雪萊夫人，準確說，是貝琳達·雪萊，她已經恢復了單身女士身份。只是馬修習慣了這個更加為人所知的名字，嘴上喊貝琳達，腦子里還是加了夫人后綴，這就慣性的力量。

　　貝琳達·雪萊身上的白大褂布滿血漬，她將這身外套脫下來丟進垃圾桶，里面的白襯衫和貼身黑長褲，襯得她颯爽而利落。

　　她從旁邊科室取了兩杯水，遞給馬修一杯，也在馬修身邊坐下。

　　貝琳達仔細觀察了一下馬修。

　　空中浮現出一行粉色字「這么看，你和吉賽爾倒是很配，不論長相還是性格上」。

　　馬修只能微笑。

　　野獸畫家的能力應用真是廣泛。

　　「辛苦她了，除去中途一點喘息，全程幾乎都是她一個人進行元次巫術手術，我都擔心她中途撐不住，給龍族做這種手術真是煎熬，抗性太強」

　　奧蘿本體龐大無匹，難以進入手術室，因此手術之前，她強行固定了自己的軀體形態，進一步縮小為人類形態。

　　這一變形帶來的后果是身體密度和強度增大，手術上的麻醉、切割、縫合、巫術施展都更加復雜。

　　好在有魔花弗洛斯在，最難的麻醉和控制部分得到了有力支撐，即使如此后續流程也超出了手術研究會時所想的最難狀況。

　　作為主刀，吉賽爾只是說，做。

　　她從頭戰斗到尾，精神全程高度集中以統籌全局，還得不斷進行巫術操作，這種高強度能夠堅持一天一夜沒有一點失誤，也大大激勵了其他人，所有人都默契配合，才完成了這一起難度登頂的手術。

　　「我們做手術累得要命，奧蘿倒是好，全程進入網絡搗鼓，獲得零玖的‘版主’版權后現在已經在管理‘冥界之蛇’板塊」

　　貝琳達一口喝光。

　　馬修聞到一股濃烈酒氣。

　　對方舉了舉杯，杯中已空空如也。

　　「醫院禁止飲酒，不過…凡事總有特例，你會為我保守秘密的對吧？」

　　她做了個噓的手勢，指了指旁邊。

　　「吉賽爾或許不是一個大好人，但是個好女人，就和我一樣」

　　馬修臉皮抽了抽，最后半句就讓這句話毫無可信度。

　　「工作結束，現在是生活時間」

　　貝琳達摸出化妝盒，在鏡子前開始熟練補妝，涂上口紅，補粉，卷睫毛，畫上下眼線。

　　她抿了抿嘴唇，解開襯衫前兩顆扣子，披散頭發，頓時變回了那個魅力無限的女人。

　　「你覺得這個妝容，年輕男人會喜歡嗎？還是更加迷離或是清純一點的？」

　　貝琳達看向馬修。

　　馬修只能比出一個拇指，表示現在就很棒。

　　樓道盡頭，提著包、穿著白色皮衣的弗朗茨已經迫不及待。

　　馬修心里為他默哀，看這架勢，今天貝琳達要約的男人肯定不是弗朗茨…不過弗朗茨這人很難說，說不定貝琳達和其他人幽會，他會更興奮…

　　繼貝琳達后，出來的是最后一個。

　　學者摩西。

　　他看起來腳步蹣跚，但精神極好，仿佛喝了酒一樣，臉上有一抹不正常的酡紅。

　　摩西終于找到一個可以說話的人，恨不得將自己肚子里的話全部倒出來：“馬修先生，這次手術…”

　　馬修將手指放在嘴前。

　　摩西這才住口，可一臉難受。

　　他多想找一個人，告訴他，現在自己是多么興奮和快樂！

　　就在剛才，他，摩西，全程見證了歷史！這是過去存在于學者幻想中的場景，也必定是醫學歷史上最偉大的豐碑，所有人都會銘記這震撼人心的一幕！

　　他們對半神進行了解剖手術！

　　從來高高在上的神，也有一天乖乖躺在手術臺上，讓他們這些凡人動刀，求助于人的力量。

　　比起這種情緒上的高下逆轉，手術本身的開創性、復雜性、臨場應變更加值得載入史冊，讓摩西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靜。

　　他想高歌一曲，想要跳舞，想要在冰河里游泳，想要飛上天空！

　　這是屬于學者的快樂！

　　但幾個同僚，主刀吉賽爾太累了，他不忍叨擾，潘妮搞定她的血液解析采集就離開了，范德塞爾急著去結婚周大，貝琳達也要去見情人——或者說玩約會游戲。

　　不完美的殘缺感，孤獨地狂歡，大概就是一個學者必須接受的事實。

　　摩西落寞地離開。

　　手術室外的走廊里，又只剩下馬修和熟睡的吉賽爾。

　　馬修心里從未有過的平靜，吉賽爾的頭靠在肩上，仿佛有某種不可言說的魔力，讓他腦子里那些蕪雜紛亂的念頭，各種煩惱都消失一空。

　　只有安靜的舒心，肩膀上微微重量讓他感覺到生活的實感。

　　馬修做了很多堪稱大事的事件，他擴大俾斯麥莊園，聯動埃里克城，建立北方貿易區，直接改變了幾十萬人的生活方式，間接影響了五大王國，消除了北方宏觀意義上的饑荒問題。

　　他締造了如今大陸流行的莊園體質，推動建立了魔能工業體系標準，結束了舊貴族的話語權統治，倡導推進了統考篩選人才的方式，讓底層大眾也有了固定的上升通道。

　　他改造倪克斯，讓王都大開發得以照進現實，將夜魔之災變成了一場全名機遇。

　　他打通蜥型界，連入龍島，引進龍族，初步建立了和龍裔的交流往來機制。

　　他幫助半神擺脫桎梏，以零玖為核心建立互聯網，進一步集中全人類的聰明才智。

　　做過了那么多事，馬修卻總感覺自己力有未逮，猶如海上行船，一件接著一件麻煩，讓自己難以喘息，必須不停思考和提前布局。

　　但這時候，吉賽爾靠在肩膀，纖細發絲貼在自己的脖子右側，感受到對方溫熱的身體，以及那細細的呼吸，他突然能夠抓住那股簡單的實感和快樂。

　　所做一切，就是為了這一刻，努力的種種，都有了充盈的價值。

　　窗外出現一抹毫無預兆的亮光。

　　縈繞羅斯特大陸三年的黑暗，在這一刻迎來曙光。

　　吉賽爾仿佛意識到了什么，緩緩睜開眼，她捂著嘴打了個哈欠。

　　“天亮了？”

　　“嗯，天亮了。”

　　馬修說。